为应对这些所谓的天变,皇帝必须采取措施,纠正自己的过失,即“日食修德,月食修刑”,否则就会遭到上天的惩罚。
这就是时代的特点,天象和政治纠结在一起,神神道道的。
现在,一旦发生日食,肯定会有人上表陈情,说粮价过低导致谷贱伤农,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故而上天示警,“还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云云。
更有甚者,会演变为对皇后和太子的攻击:太阳天子被蚕食,不就是因为有天狗尉迟氏余孽作祟么?
这不是不可能,但真要发生了,宇文温不可能当面怼回去,说“这是天文现象,狗屁的天狗食日”,只能想办法化解,找替罪羊。
为了糊弄过去,最多厚着脸皮派人祭天,免掉几个宰执凑数,然后依旧我行我素。
但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总是不好,百姓很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煽动,而宇文温若让天文学正常发展,到后面就会面临一个很严重的意识形态问题:
原来天圆地方是假的,原来大地是围着太阳转,那么太阳东升西落其实是假的,天上星辰都是一个个遥远的星星组成的,所谓二十八星宿都是人们附会出来的,那么
夜观星象、掐指一算便算得祸福凶吉恐怕也只是假的
真的有昊天上帝么?天若只是虚无,那么哪来的天之子。
皇帝,真的有天命在身么?
天文学发展到后面,必然动摇皇权天授的理论基础。
正是因为有如此后果,所以随着明清两代皇权集中,中原的天文学陷入低谷,朝廷不允许民间学者擅自学习天文,而钦天监等官方机构,其吏员渐渐都是世袭。
天文学知识,成了父子传授的家学,再没有新鲜血液注入,不要说发展,原有的知识也在一代代的父子相传中渐渐损失。
皇帝不希望天文学成为公学,不希望各种天象被人用来攻击朝政,索性采取愚民政策,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天文学的发展严重滞后。
所以,宋元时期,中原的天文学依旧位于世界前列,到了明代,朝廷就得靠色目天文学家来参与历法的修订。到了后来,甚至连历法的修订都只能靠外来的西阳传教士进行技术指导。
科技发展止步不前,甚至还大退步,这是一个文明的悲哀,却是政治现实的需求。
天文学一旦发展到某个阶段,就会动摇“皇权天授”的理论基础,那么在这个时代,会有什么出路呢?
现在需要宇文温来做选择,他的选择就是加强天象观测,争取能够做到准确预测日食、月食最好精确到某日某时,避免异常天象发生时猝不及防。
然后任命天文学者中最会做官的刘晖为太史令,管理观星院,随时根据预测结果,编出一套说辞,将突发的天象往好处圆。
会做官,潜台词就是会迎逢上意,刘晖的天文历法造诣不是最好的,至少也属一流,却没有科研学者那种认死理的毛病,为人很圆滑,会变通。
所以,一旦观星院预测到日食、月食即将发生,可以让刘晖配合着打好铺垫,然后把上天的怪罪,引到国外去。
譬如高句丽狼子野心试图偷袭辽东,又或者南洋即将有海怪“蜃”现世作乱,所以上天才会以天象预警,反正不是因为皇帝乱搞导致天地一片昏暗。
与此同时,依旧鼓励学者从事天文学学习,但想深入研究,就得在国子监或者黄州州学等超一流州学报“天文”或“数学”专业。
大型观星镜,只能是官方机构才能有。
朝廷会采取各种手段,避免天文学学术讨论公开化,将天文学的发展成果限定在体制内,天象观测结果可以记载,可以在体制内交流,不可以公开发行。
普通学子不会了解天文学的最新发现,而对于普通官员和百姓来说,只需要知道太史司制定的历法和“授时”很准即可。
这就是宇文温想出来的办法,让天文学能够继续发展的同时,尽可能不造成政治上的麻烦,至于多年后,两者之间的矛盾再也挡不住时,该如何解决呢?
宇文温觉得,按着如今的态势发展下去,也许到了百年后,随着社会生产力、科技、经济的发展,连君主立宪制都可能出现了,所以
那是子孙后代的事,不关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