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解药呢?”
“稍候便让青朴取来。”
“好。”
“乐天…”
“阳兄。”
“乐天,你、你可是,信不过为兄?”
“并没有。”
范贤收回远眺山涧的目光,看向坐在对面的登云阁阁主王阳。
这座秀山青峰,距落星镇百里,名七剑。
剑阁的剑。
七剑山,包括附近百来座大小山头,都属于剑阁。
此时想起来,范贤总算明白,那个在太仓码头卖给他矮胖马的老头,说‘咱这是剑阁的地界儿’这话一点不假。
川州境大、多山,武宗、玄门数不胜数,林林总总少说有三、五百家。
剑阁与司空山所处之地,位于川南。
而孔喧的家师宗门九鼎山,则占据川东半壁,川州第一大帮派,由此得名。
就实力而言,拥有当世六大宗师之一的剑阁,当然远胜九鼎山。
不过,江湖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大宗师坐镇的门派,不参与任何帮派排名,以及几年一度的比试。
有点儿‘自挂东南枝’的意思。
不过,此枝非彼枝。
“乐天,为兄、为兄并非不愿将身世直言相告…”
范贤摇头微笑:“阳兄,无需为此事多作解释,乐天并未怀疑阳兄为人。”
七剑山山腰、一片开阔之地,竹林雅居,最近刚刚改名为。
山外浅云漫卷,廊台茶香弥散。
二人对坐,屏退左右。望山叙话,开诚布公。
当然,开的是王阳的诚。
一身黑纱袍衬得王阳,更如那夜空月、原上雪,出尘脱俗。
容貌、名字可以是假的,哀伤欢笑可以是假的;
这身为祭奠五位素剑侍婢而穿的黑衣,也可以是假的;
面上的悲愁之色、茅舍厅前摆的祭仪、五罐骨灰龛…所有种种,都可以是假的。
但,王阳眼中黯淡了光,却是真的。
他的慌乱,他的愧疚,他那急于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的窘迫。若要说都是演的,那未免也太过逼真。恐怕,整个大盛都欠王阳一座小金人。
所以,范贤愿意选择相信。
相信此前的判断,相信自己的‘读心术’,相信王阳此时的开诚布公。
要试验自己的相信是否正确,很简单很能办到。
此时左右无人,虽然有剑侍于不远处守护,但只需一点小手段,便可以让王阳以他习惯的方式,如实说来。
但,没必要。
他可以抹掉王阳有关于自己的记忆,但他不想通过这种手段,窥视王阳的内心。
就像他修改了熊玘、孔喧和撒尔关于登云阁事件的记忆,也确认了三人是否有对别人提起过此事,但却没有探问与此事无关的其它隐秘。
对待朋友,他绝不会踩过界。
就算范贤心存疑虑,那也不是对王阳。
而是,剑阁。
为何这么巧?
事发那晚,王阳被‘老爷’接了回去。
所谓的老爷,并非王阳之父,而是,剑阁阁主、大宗师萧神庭。
宗师、大宗师,这个领域,范贤连想都还没来得及去畅想过。
且不去猜想,以这位老爷的高深修为,是否能感应到百里之外,有宗师出手偷袭落星镇、司空山。
仅凭王阳的‘运气爆表’,范贤就有理由怀疑,这其中恐有猫腻。
“舅父本就不喜我独自在外。
但为兄我生性不喜约束,受不了青萍山的诸多规矩,便独自居于此地。
为结交有才之士,为兄才开设了登云阁。
乐天,为兄当真、当真…
唉,早知如此,当初刚认识乐天时,便该说清楚的。也不至于,这般百口莫辩了。”
见王阳懊恼又愧疚的神情,范贤心底基本判定,可以将他从这桩事中摘出去了。
并非只看表象。
纯粹,因为普普通通的范乐天,并没有那么重要。
若王阳当真参与了算计落星镇、联合森罗殿偷袭司空山一事,大可不必演他。直接让那些守在此处、品级不低的剑侍,杀他灭口就完事了。
王阳喜诗,是真。
但如何痴迷,也不至于为了爱好坏了大事,放过他这个‘死里逃生、有可能知道点什么’的幸存者。
且看稍后离开七剑山,返回不动峰的路上,会有什么遭遇吧。
“阳兄,实在无需介怀。乐天眼里看到的是阳兄这个人,又非阳兄的身份。
再者,阳兄出身剑阁。要说起来,也是乐天高攀了。
阳兄不事先说明身世,这再正常不过。江湖水深、人心难测,阳兄乃是剑阁阁主的甥儿。
若是遇上居心不良者,掳了阳兄去做人质要胁赎金什么的,岂非无端惹祸上身嘛。”
范贤一脸‘我理解,我懂你’的神情,再次令王阳感激得不行。
“知我者,乐天也!”王阳轻拍茶台,一脸悲愤道:“说的实在太对了!
数月前,为兄云游川西采风,路上结识一人。不成想,那人在得知为兄出身剑阁后,竟在为兄茶中落毒。
幸好,青朴发现的及时,救了为兄一命。
只是,毒性猛烈,为兄到现在还不时感到胸闷气短、肺涨疼痛。”
范贤立马想起认识第一天,王阳当时的状态,面色就有点过于苍白,给人以一种病娇无力之感。
如此说来,那时,应当就是刚刚捡回条命没多久。
是诗痴,实锤了。
当真是个不怕死的憨憨啊。
前脚刚因为乱交朋友,被下毒,后腿分分钟因为他吟了首诗,就又…
“诶,乐天,你这样看着为兄作甚?”王阳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是为兄面上有何脏污么?”
“哦,没有没有。只是觉得,阳兄你当真是爱诗如命,乐天钦佩之至。”
套这种憨憨的话,范贤甚至产生了一种于心不忍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