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峰的风雪连续好几天都未停歇。
极山真君拿着一张帖子飞到峰顶站在高高的天空中,看着下面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雪花。
细看,这些雪花并非是被风吹乱的,而是风中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将一枚枚雪花切碎再切碎直至雪花细到再也看不见的程度,犹如消失了一般。
“师弟。”
峰顶的风雪停了霍海城抬头看放下手中的剑“师兄,是有何事?”
极山真君飞到峰顶落在霍海城旁边将手上的帖子递给他,“这是青州霍家传来的信,苍洲的人,已经进入东海海域了,估计很快就要到了。”
霍海城打开帖子只看了一眼“我知道了。”
“师弟,你不开心?”极山真君小心的问,“苍洲派人来是看重你你一直未说何时回苍洲,那边估计也着急。”
霍海城低着头如风剑插入地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霍家之前一直在催你回去,你之前的回复也不明不白只怕他们也着急。听闻”
“我知道。”
霍海城打断他的话,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看向他,“师兄,这些我都知道。”
极山真君发现,他越来越看不懂师弟了,他还记得小时候师弟什么都与他说,如今却什么都憋在心里。
想到赤脚大夫之前的话,极山真君叹气,他与师弟相处了二十几年,师弟心里想什么他不知道,而赤脚大夫却能看出师弟想要什么。
也难怪师弟如此看重赤脚大夫了。
“万法门的人正在主殿与师尊和太上长老们谈合作的事情,你的钥匙万法门看过了,他们没有怀疑。”
“嗯。”
霍海城点了点头,自顾自的拿起剑来,“看来他们应当没有其他的线索,可是要我做什么?”
“你与赤脚大夫交好,正好他也在奔雷宗,你去给奔雷宗主带句话吧,不会有人怀疑。”
出乎意料的,霍海城拒绝了,“师兄自己派人去吧,我便不去了。”
极山真君这就更不懂了,之前不是老往赤脚大夫那边跑吗?这才几天,便不去了?
既然他拒绝了,极山真君也只能另寻他人。
极山真君不知为何还不走,霍海城自顾自的拿起剑,如风峰再次被风雪掩埋,狂风骤雪,将人的视线都遮住了,便是神识在这里面也有些举步维艰。
要寻一个不让别人怀疑的对象还真的不好选,想来想去,极山真君咨询师弟的意见,“听闻宗内有一方姓弟子,得了赤脚大夫指点,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修炼。既然受了赤脚大夫的指点,理应上门去拜访道谢,师弟觉得如何?”
霍海城的剑停了半刻钟之久,极山真君一直在等他的回复,心里约莫知道了答案。
“若是师弟觉得这个人选不行,不若选以前曾和你们一起参加青海秘境之人?”
“我去。”
霍海城收起如风剑,语气不是很好,“别让他们往云大夫身边凑。”
知道他心情不好,极山真君也不在乎师弟的语气如何,确认了他的确是愿意去的,便离开了如风峰。
霍海城紧随着他的脚步离开,传送阵赶路半日便到了奔雷宗,先去了奔雷峰找奔雷宗主,因奔雷宗主闭关,等到他将话带到,时间已经到了晚上。
夏儿刚刚将一日的功课做完,远远的看见小药谷外面站着一个人,看身影似乎有点眼熟。
“霍哥哥?”
霍海城从黑暗中走出来,柳讼夏提着的心落了下来,“可吓死我了,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
“云大夫睡了吗?”
“没呢,伯伯这几天一直在看书。”柳讼夏跟着他一起走进去,“前几天伯伯还说到霍哥哥了呢。”
“说了什么?”
“说霍哥哥给的手札,嗯,我也听不懂伯伯说的什么意思。”柳讼夏苦恼的皱眉。
没走多久便到了小院里,云竹正躺在他的躺椅上,手上拿着一卷书。
听到脚步声,云竹转头,看见是他过来,有些惊讶,“霍前辈不是说等拍卖会再见?怎么今日便过来了?”
“给奔雷宗带个信,顺路来瞧瞧云大夫。”霍海城坐到他旁边,看着他手上的手札,“云大夫可有新的感悟了?”
云竹轻笑,“嗯灵一道人的境界不是我如今能达到的,不过当话本看,他的过往也挺有趣的。”
“没有盲目的学,的确是好事。”霍海城也笑了,又问,“万宝楼的事情如何了?可谈妥了?”
“还要多谢霍前辈。”云竹坐起来,“万宝楼那边应该是霍前辈在帮忙使劲吧?我听闻今日万宝楼的两位分楼主在丰州打了一架,东洲的修士议论纷纷。”
“小事一桩。”
“我听闻霍前辈要去北洲,可有其事?”
“嗯。”霍海城微微点头,“李知宏说的?”
“昨日来与我说的,还以为我会一起去。”云竹似乎想到了什么,“说起来,以前一直以为,我会走遍了四洲才会去苍洲看看,没想到还没看完四洲的风土人情便要离开了。”
“云大夫若是觉得可惜,也可和我们一起去北洲。”
云竹可不想往无极宗主他们面前凑,这不是给自己找不快吗?
“还是算了。”云竹的计划里没有这个,却还是有些好奇,“不如霍前辈与我说说,北洲有何特别的?我听闻北洲有一种修士,叫巫修?”
“没什么特别的。”霍海城似乎兴致不高,“也就能吓唬吓唬见识不多的人。”
“听闻巫修杀人不见血,手段诡异,不是很厉害吗?”云竹有些奇怪,这和他听到的不一样。
“巫修研究万物本质,所学颇杂,难成气候,外洲还能借着蛊虫苟延残喘,苍洲几乎没几个人敢做巫修。”霍海城摇头,突然看向云竹,“云大夫倒是有做巫修的潜力,只是巫修要学的东西太多,天赋、悟性、努力与时间缺一不可。”
“虽然苍洲没几个巫修,可巫修在北洲能延续至今,定有其独到之处。”云竹倒是有些好奇,“听闻巫修还会养蛊?”
霍海城皱眉,“难登大雅之堂。”
云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嘴唇蠕动,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想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云竹让坐在旁边的夏儿先离开,然后问,“霍前辈今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此话怎讲?”
“感觉霍前辈不开心。”云竹轻轻歪了歪头,凑到他面前看他,“眼睛里一丝笑意也无。”
平日里的霍前辈谦逊,今日与他说话,总是兴致缺缺却又强撑着回答的样子,方才又如同吃了似的,虽不是对着他,可云竹还是觉得不对劲。
“云大夫想太多了。”霍海城嘴角露出一丝笑,眼底染上笑意,“我只是在思考东海秘境之事。”
云竹看了他一会儿,似乎信了,朝霍海城笑,“霍前辈,我听闻东洲天马均产自冬云草原,可有其事?”
他的话题跳得太快了,霍海城还以为他会继续问,心里有些失落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语气比方才轻松了许多,“东洲的好马,都在冬云草原,的确没错。”
“云大夫想买灵驹?”
霍海城想,云大夫若是感兴趣,或许他可以派人去给云大夫寻一匹。
云竹倒不是想买,目露向往,“以前小的时候,看电看过别人在草原上策马奔腾,曾想过长大后必定要去体验一番。后来长大总是被其他事情绊住手脚,竟是没体会过在辽阔的草原上骑马的感觉。”
这是什么奇怪的想法?草原上骑马很稀奇吗?
霍海城想不明白,但他依旧想要完成云大夫的愿望,“正好有空,云大夫要去试试吗?冬云草原并不远。”
“灵驹性情温和,骑起来没什么感觉。”云竹撑着下巴,看向天空,“冬云草原有很烈的马吗?”
“有。”霍海城点头,“妖兽最烈。”
妖兽啊。
云竹转头看向他,黑眸里犹如盛满了星星,“那霍前辈今日可有空?不如陪我去一趟冬云草原?我还没亲自驯服过野马呢。”
苍洲霍家这几日便到。
霍海城想拒绝,可他看到了云大夫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样子,竟是不愿意拒绝了,“好。”
云竹眼睛犹如亮了,兴奋的站起来,“那现在去?”
那么快?霍海城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语气里有些宠溺,“好。”
临时决定,这件事云竹甚至都没有跟夏儿说,便拉着霍海城离开,非常高兴,话里透着向往,“霍前辈,你知道吗?以前我小的时候,最喜欢的便是看那些大侠们骑马,劫富济贫,匡扶正义。”
“大侠?”霍海城看向被抓住的手腕,触感微凉,笑了,“常听云大夫说凡人的事情,没想到红尘竟是如此精彩吗?”
“也算不得精彩吧。”云竹转身倒着走,霍海城能清楚的看到他眼里的笑意。
“不精彩,但云大夫最喜欢的应当是当凡人的时候吧?便是做了修士,云大夫也喜欢做一些凡人才会做的事情。”
云竹抿唇笑了,眼睛弯了弯,“但我也喜欢现在,因为能实现以前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比如?”
“比如飞翔,再比如用法术,再比如能到处看看风景,体会各地的风土人情。”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是不是觉得很简单?”云竹停下来。
霍海城似乎在分神,差点撞上去,好险刹住了脚,“的确简单,为何云大夫觉得这些事情难以实现?”
云竹看着他,“因为,我以前是凡人啊。”
云竹的这句话,霍海城放在嘴里嚼了又嚼,直到他们到了冬云草原,才有些明白,却又不算明白。
冬云草原是东洲最大的一片草原,里面生活着许多妖兽和灵兽,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冬云草原的天马。
野生冬云天马独居,可遇而不可求,市面上的冬云天马大多都是各地的马庄饲养而来,野性不足。
他们没有特意赶路,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满天星空,点缀在辽阔的草原上方,风吹过来非常的舒服。
云竹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发丝飞扬,有几缕发丝挂到了嘴边,霍海城转头看,忍不住抬手,然后意识到什么,又放下来了。
星空下面,辽阔的草原,天的尽头有几抹紫色和蓝色的光,非常美丽,竟是有点像霍前辈的极光如虹?
两人静静的看着天尽头的极光,霍海城不知道在想什么,云竹看了一会儿却转过头去看他的脸,黑色的眸子里染上一丝忧色。
咴!
马的嘶叫声将两人唤回现实,云竹看向声源处,“像是挺远的地方,声音里带着一股威压,约莫是三阶左右?去看看吗?”
“也好。”
两人一起飞向前方,约莫飞了一里地左右,他们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听出了马叫声里的痛苦,声音断断续续的。
是受伤了吗?
有几种蠢蠢欲动的气息在周围徘徊,还有一群相近的气息聚在一起,霍海城几乎猜到了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应当是母马生产,血腥味将妖兽和天敌引来了。”
天边传来几声鹰唳,星空之下,一只翼展长达半里的巨鹰将脆弱的幼马抓住,稚嫩的叫声渐渐远离。
大地震动,马群轰隆隆的追上去,一滴滴鲜红的血液从空中掉下来。
他们这边离得还远,只远远的看着那只巨鹰抓着小马离开,马群只能无力的追着,追到约莫十里外便不甘的停下来了。
这些并非天马,只是寻常的灵驹,适者生存,刚一踏入草原,云竹便感觉到了这里面最原始的法则。
他心里有些触动,或许是心疼那头小马吧,也或许是想到了他如今的处境。
在这修仙界,要想活命,只能靠自己强大起来。
本想来驯服一匹烈马,谁知刚进来便看到了这样的场景,云竹心有所感,转头看向沉默的霍前辈,本想问他可还要继续去寻马匹。
若是驯服了他们不用,那还不如让马儿一直这么自由下去。
见他沉默,身上萦绕着淡淡的愁色,像是有一堵墙,很想他以前某个特殊时段的他,只是没有当初的他那么执拗。
“霍前辈。”
“嗯?”霍海城回神,“云大夫可是有什么问题?”
“霍前辈今日”云竹似乎在斟酌着语气,“今日似乎老是走神,我们可要等明日再说?”
“云大夫应当更喜欢晚上。”霍海城看着星空,“来到这里之后,云大夫看了好几次天空了,是喜欢星星吗?”
云竹笑了,“夜里披星戴月,白日晴空万里,各有各的好。”
“我只来过一次冬云草原,云大夫喜欢天马还是?”
“天马似乎听起来很厉害。”云竹弯唇,“可是我觉得,马蹄声也很解压。”
解压?这是什么意思?
霍海城没琢磨明白,云竹便自顾自的走在前面,“霍前辈,我想驯一匹四阶灵驹,妖马也可,你可知道哪里有?”
“四阶难寻,野性难驯,要驯服只怕要花不少时间。”
霍海城又想到了苍洲霍家,他们应当过个两三天便到东洲了。
云竹知道他应当是还有事的,可他不希望霍前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闷在心里,他曾经经历过将自己逼到绝境的时候,不希望霍前辈经历他曾有过的那种感觉。
是以,云竹便当没看见他的犹豫,语气难缠了些,“若是霍前辈觉得麻烦,那我们便追上前面那群灵驹吧。”
他似乎有些失落,霍海城摇头,“不麻烦,我记得曾在冬云草原深处见过一小群灵驹,正巧都是四五阶的,云大夫可以先去看看,若是不喜欢,我们再寻。”
“那就再好不过了。”云竹弯着眼睛笑,负手走在前面,姿态悠然。
霍海城有些走神的想,云大夫似乎比之前爱笑了许多,以前见他笑总是淡淡的,鲜少有这种明媚的笑。
心脏砰砰的跳,他真的越陷越深了。
“霍前辈。”
“来了!”
霍海城和云竹这次走的非常的慢,这是云竹以前游历山水时的速度,看见感兴趣的东西,即便是一朵小花儿,他也会停下脚步。
这也是霍海城第一次知道,原来云大夫慢下来会这么慢,明明只是一两天的路程,可他们走了一晚上了,也不过才走出十里远。
云大夫似乎对冬云草原的任何东西都非常的好奇,跟个小孩似的,碰到感兴趣的东西便兴奋的走过去,若是他走神了或是露出一丝想要走快点的心思,云大夫便会委屈的看着他。
不,他并不委屈,只是会用那双温润的眸子看着他,霍海城便下意识觉得他委屈,便再也想不起霍家的人了。
好不容易云竹对一个兔洞失去了兴趣,两人走了一小段路,听到了流水声,很轻。
如霍海城所想,云大夫又感兴趣了,加快了脚步。
霍海城有些无奈的想,云大夫当真跟个孩子似的,什么都要去瞧一瞧。
小溪很小,水底有一些青苔,旁边的草非常的茂盛,还有一些动物的足迹,这里应当是附近为数不多的水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