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海市城(完)九琮城(2 / 2)

脸上忽有寒意,像是有一阵轻烟透过了鲛绡,给了她一个轻柔的触碰。

手心则接住了一点冰凉,下雨了?

她侧了侧头,想起曾经的某一天,她与寒玦郊游时被大雨浇了个透,黑色的染料被雨水冲净,少年那白鳐族特有的银发在雨幕中竟泛出柔和的光泽来。

她想得出神。

便没有发觉那落在手心的一点“雨”,已凝成晶莹剔透的琥珀。

复归本原,殷红似血。

赋玉台,计有九楼十八阙,二十四阁,七十二桥,雕梁画栋,勾檐虹廊,如重云上之仙境,蜃息中之海国。

其中她最喜欢的,还是西阁一地。

西阁的院中有梨树长逾百年,亭亭如盖,花开时如云落雪堆,落英宛似飘絮,美不胜收。

而那年梨树下的青年剑眉薄唇是凉薄的样貌,目光却温柔得叫人不由得放软了心思:“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来这里?”

贺千宸问她,不是她听惯的呼来喝去,高高在上的口吻,这下她反倒害羞起来,恐身上脏污的衣服碍眼,便躲在梨树后怯生生地说:“我是纪姑姑带来的,说是这里的怀娥小姐要出嫁了……”

说到这里她就不说了其实她也不明白人家小姐出嫁关她什么事。

贺千宸却笑了笑:“原来是给怀娥买的陪嫁丫头……”他说着上前来,在她面前微微屈身,“可惜怀娥用不着了,你日后就跟着我吧,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了想,平日里别人叫惯的“臭丫头”似乎不太好在这人面前讲出来,便摇了摇头:“我没有名字。”

贺千宸轻哂。

“那就叫梨珞。”他折了树枝在地下写出这两个字,虽然于她这与两个鬼画符也没大不同,只是看着自己的新名字被一片梨花花瓣簇拥着,倒也好看。

从此她便跟着贺千宸了。

过了没多久她便知晓了为何相遇那日贺千宸虽然一直有着笑容,看起来却那么伤心那天城中其实在办一幢喜事,城主的爱女怀娥岁足及笄,便遵照幼时定的姻亲,远嫁去了煜洲。

就这样,贺千宸失去了他的心上人。

而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失去心上人应该是一件让人很难过很难过的事。

似附骨之疽,痛入髓中,还难割舍。

可这不能怪她后知后觉,实在是贺千宸伪装得很好,做了他的侍女后,除了初遇那天之外,他再没有露出过一点伤心的样子,纵然别人在他面前提起怀娥,他也能言笑晏晏地聊上几句,盼她在煜洲过得好之类的。

日后想来,她才明白这人的心思能有多深,难怪他丧父后仍能以年少之身支撑起偌大的家族,成为城主在一众裙带中最倚重的一个。

当然,那时她一点都不懂这些,只知道每日习武看书,贺千宸不要她学那些服侍人的勾当,她自然言听计从,毕竟他令她衣食无忧,所以他要她做什么她都会去做的。

这样的情形直到她十四岁那年,却忽然有了转变。

那天是城主寿诞,宴席上各家贵人都派了灵巧矫健的下人出来献艺,城主大悦之下叫人抬出一株四尺高的血珊瑚作为利物,让众人擂台比武,最终的胜者便可得到这宝物。

重赏之下,顿时人人摩拳擦掌。

连她都有些坐不住了。

“你想去?”贺千宸睨了她一眼,淡淡地说。

她自忖本事不在那些人之下,立刻向他一跪:“只要主上恩准,梨珞愿夺此宝,博主上一笑。”

贺千宸嗤笑了一声:“博我一笑?又何必为了我去搏性命。”

这可把她问得愣住了,听这意思竟是不许她去也不知道她说错了什么话,要说贺千宸不屑于她的忠心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也并不怎么稀罕就是了。

如此她又何必多事?

问得好,又何必为博他一笑而去拼命?

可她就是想去,因为她知道,虽然做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是当她当真技压群雄之时,他还是会为她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

那就够了。

似乎就在这一刻,似醍醐灌顶,如明镜初开,她有点恍然了自己的心思。

所求之物,不过是君心一悦。

“算了,想去就去吧,或胜或败,全看你自己了。”最终贺千宸还是松了口。

她当下快活地低身道个福,抽得一双袖剑在手,往擂台轻快地跑了过去。

而结果如她所度,那些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只能带着或惊讶或怨恨的目光被她踹下擂台,看到他们狼狈的样子时她也想到过教导自己剑术的师父曾说锋芒毕露,是祸非福。

可她哪里还顾得上,尤其当城主亲点她为最终的胜利者时。

披了锦袍,她向那株血珊瑚走去,却听马蹄声急,一骑忽至,马上摔下个半死不活的男人,穿着九琮城的服色,只见他扑向最近的桌台,拿起酒坛灌了好几口之后,才吼了起来。

霎时间天地寂静。

而她只从那嘶哑混乱的语音中辨认出一个信息怀娥死了。

怀娥是病死的,抑或是其他,但这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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