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会吞吃精魅,产下银猬。
没有它便没有银棘城。
所以作为银棘城最可能的继承者,他自记事起便被告诫要敬畏此神。
但此刻,他却在想势必要从眼前这令人畏惧的存在这里夺回一件东西。
“尊神……”他开了口。
汝之来意,吾已尽知。
一如既往,棘神浑厚的声音仿佛有形之物在他意识中响起。
“然此女已将己身祭祀于吾,汝欲易回其身,将以何物?”
有什么是可以拿来交换青弋的?财物?至宝?
另一个人?
不……
这都是不行的,他是一城之主,从来所需无虞。
却没有一件能够在此提出。
但是在来之前,他已经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
他缓缓道出了自己的条件。
又是一年,千萼早春。
每年这个时候城中天然生有的红梅便会傲雪盛开,“千萼”之名因此得来。
十天前焱辛就来书说会过来拜访,并与霍方商谈再开通一条商道的事宜。然而今日霍方带人在城内巡查,于是兰舒便替他迎接贵客。
她怀抱自家刚满三岁的女儿,看着焱辛自马车上下来,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
焱辛也抱着一个人。
是青弋。
她领着他去到下榻的地方,看他小心翼翼地将青弋放到榻上,又拉上锦被掖好被角,细心温存得简直不像她所知的那个焱辛。
那个曾经隐忍而坚硬的少年,因旁人总是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便毫不在意地释放着自己的愤怒与暴烈。
而她作为友人虽知他有温良柔和的本性,却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毕竟银棘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威服四方的统治者。
她忘了人被迫违背天性时会有多痛苦,也从不觉得强悍如焱辛还会需要别人的维护。
但青弋却发现了。
说起来这三年中焱辛只和她说起过一次关于青弋在银棘时情形,他说那个女孩子总是会在一旁看着自己,仿佛他何等珍贵重要。
“焱辛你身系一城,当然重要了。”她听了不禁说道,但好友却摇了摇头:“不一样的,兰舒。”
至于究竟是哪里不一样焱辛没说出来,但她觉得自己好像懂了。
真没想到那个只有数面之缘,总喜欢问些古怪问题的好奇丫头竟能知焱辛至此。
她明白这有多么难得,所以这些年来她始终没有问出心头那句话
焱辛,值得吗?
当年,焱辛对棘神说,愿以一命换一命。
他愿以己身来换取青弋的归来。
这是连上古灵兽都要为之折服的执着,但是棘神说他虽然能付出相应的代价,自己却无法将青弋完璧归赵。
此女灵识已潜入地脉,不知何日能归。
于是,当焱辛走出无明隙时,怀抱的是一具毫无生气的躯壳。不笑不动,无声无息,靠着棘神所赠的涤尘珠才保得无损。
焱辛陪伴了这具躯壳三年,对她说话,为她描妆。
更多的时候,是像此刻这样看着她。
他似乎从未放下那曾经荒唐的婚约,而她对于此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此刻看到焱辛又对着那人出了神,她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兰舒走的时候他有意识到,同样知晓她的不以为然。
说真的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为何这样放不下青弋救了两城,救了所有人,他可以感激她,纪念她,但本不用非要她回来不可。
可他就是放不下那个问题的答案。
你心慕之人,他是谁?
倒不是说他奢望过那会是自己,毕竟听闻此事时他和青弋只能算初识,他怎么可能是被她如此倾慕到最后都要维护的那个人?
可是……他想成为那个人。
青弋,若能留住她那样的目光,若能得她再一次那样看着自己,他愿意做任何事。
“无论你心慕何人都好,我都会比他对你更好,所以……早归,青弋。”
他轻声呢喃,然后将格窗推开了一线,刚好可以看到窗外正盛开的红梅。
虽然她只提过一次,说千萼早春的梅花多么好看,但他一直都记得。
握着伊人的手,他在榻边坐了一会儿,旅途的疲累涌上来,他便靠着睡着了。脸上不觉露出笑意,像是梦见了什么好事。
有凋落的梅花被风吹进了窗隙,落在他的颊旁。
然后,有人伸出手,轻轻地,拂落一片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