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拿这天下去换,总能换回那个人。
可在他看来,就算再强的术士,再高深的术法,又如何能改变这世间的法则,扭转生死,颠倒轮回。
他从梦里惊醒时,已是深夜,殿内灯烛低暗。
值夜的内侍递上锦帕。他常这样在夜里惊醒,总是一额密密的汗。
“朕是不是又说梦话了?”他眯着眼问,见那内侍点头,又问,“朕唤的,还是她?”
“回陛下,还是先皇后娘娘。”
“是吗……”他喃喃低语。
梦里女子衣上的淡香似乎还萦绕在鼻息间,她眉间的熠熠光华,她眼中的盈盈波光,她唇边的粲然笑意,仿佛织成了一张巨网,一张他此生都无法逃脱的网。
这一年的初春,陆如晗被接入宫中,住到上阳宫里。
她明白长公主的打算,先让她在宫里住着,既跟教习嬷嬷学礼仪,又能多与皇帝接触,等他不那么排斥了,再图封后之事。
渐渐地,她发现,长公主并非如外界传言的那般凌厉决绝,这个可翻覆天下的女子,其实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沉睡,每日过得极其单调,处理了政务后,就是与术士待在一起,有时候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竟会莫名生出一丝怜惜。
后来,她才明白这丝怜惜的由来。
那日,她瞧见宫人来呈药,玉盏里殷红的液体,被她皱眉饮下,之后只见唇畔如染血。
虞潆放下药盏后转首就看见了她,稍一错愕,然后便笑了:“吓着了?没想到吧,外面那些传闻是真的,我的确在饮活人之血。”
“是……药人?”南渊有秘术,以人为器,以血炼药,可续人精气,留住性命。
陆如晗缓缓走上前去,若在平日必然不敢,可这一次,她握住了那双素手,这才发现,这双可决定万人生死的手,其实一丝温度都没有。
“是,你知道的,我曾被先帝关在神庙下的水牢里整整七年,在我之前可没人能从那里活着出来呢。”她一笑之间竟带着孩子气,仿佛那真是她的骄傲,“可活着出来的代价是,要靠着饮这个,才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陆如晗从承平殿回到上阳宫时,宫人告诉她长公主方醒来。
虞潆常以各种借口遣她去往承平殿,以拉近她与景衍的距离。
“见着陛下了?”初醒的虞潆眉眼格外柔和。
“嗯。”她点头。如今景衍虽未与她亲近,却也不再如之前那样排斥了。
“如晗,你知道我为何想你嫁给他吗?”
“小女不知。”陆如晗摇头。
“因为你长得像他最爱的那个人,他的阿盈。”
冯若盈是他的发妻,当初的太子妃,后来的文昭皇后。
她死的时候不过双十年华,因她父亲结党密谋刺杀虞潆,计划败露后冯氏满门被诛,冯若盈便自缢在寝殿里。
不久,从流沙国传回消息,当初流沙国国内为反抗大夔而成立的暗杀组织破晓,这几年不断壮大,如今已杀了包括流沙国的大臣及大夔派去的守将在内的数十人,西南的稳定渐难维持,或许下一场暴乱已在酝酿之中。
本来应是在此时增加流沙驻兵,派遣良将,以防万一的,可虞潆却丝毫不理会,只派兵去往南溟,督促媚川都采蜃泪。
媚川都专司采珠,蜃泪是海中第二大宝物。鲛人不信轮回,认为魂灵会永远留在身体里,所以对死者尸身格外珍视,他们会找到能被月光直射入底的海域,将死者放入冰棺中累累相叠,经千万年,冰棺便化作精石。
那精石棺堆的周围,就是一层层的云渠林,云渠是海中最大的贝,吐出的气能织幻境,陆上之人将云渠称之为蜃,那幻境便是世人口中的海市蜃楼。
云渠靠吸纳月华而凝成的云渠珠,是海中至宝,一颗可抵数斛珍珠,亦称“蜃泪”。
而她要蜃泪做什么……
他去到上阳宫时,见陆如晗独自在殿内,于是便问:“长公主呢?”
“在内室,”她有些迟疑,“术士们……在施术。”
因他从不信死而复生这种事,所以从不在意她到底召那些术士在做什么,可他没想到,她竟让那些人在她身上施术。
他进去时,她正躺在床榻里,床顶承尘悬着颗硕大的珠子,正散发着荧光。
那就是传说中的蜃泪。
他欲走近,却有术士上前阻拦,说她正在梦境中,不能被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