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抱着琴惊慌地探身往下一看,就看见了她。
金灿灿的日光下,她一身胭脂色长裙,包着头巾,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好像就要被晒化了一样。她面无表情地跃上胭脂马,一鞭子抽下去,很快就消失在他视线里。
一个月后,他终于追到了胭脂寨。那个传闻中男子天生能够使百兽臣服,女子生来就懂得如何雕刻宝石与制作金器的桃花源境。
他再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喂胭脂马吃草,像是生怕它吃不饱似的奋力地将那些鲜嫩叶子往马嘴里塞。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他礼貌地行了个礼,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惊着她,她仿佛掩饰什么似的用力地拍了一下马背,胭脂马便逃似地消失掉了。只剩下她警觉地看着他。“那是我的马,是被你们这群蛮子抓了去卖,即使你买了它,它也是不可能听命于你的!”
他轻轻一笑,“这个我知道。我千里迢迢来找你,自然对胭脂马志在必得,但是如你所说,若它不能为我沐夜宫所用,也不过是废物。因此,我想要你跟我一起回去。”
沐夜宫这三个字显然比任何理由都有说服力得多,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扬眉道,“你是沐夜宫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他得意地微笑,“郁如宴。”
她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第一次对他表露善意,“你真的要带我去沐夜宫吗?”
“当然。”郁如宴微笑着点点头,那时他是真的想将她带回到沐夜宫去的,只不过是他们都低估了那漫长的距离,以及在那往沐夜宫去的方向弥漫着怎样迷雾重重。
出发前一夜,郁如宴想要登门拜会她的父母。毕竟是代表沐夜宫来请驯马师,总不能一句交代都没有就这样把人家的掌上明珠领走。可她不准他踏入寨子半步,“我父母早死了,我只有个软弱无能的哥哥和每天逼着我打造朱钗美饰的嫂嫂。”
她伸出手给他看,一截皓白雪凝手臂上赫然有几道鞭子抽过的痕迹。手指上长满老茧,有着与她的面容极不相称的粗糙。冷寂月光下,那些象征磨难与痛楚的伤口显得愈发凄厉与疼痛。他轻叹一声,轻轻地把双伤痕累累的玉手放进自己怀里。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样的感觉,一旦有个人有本事让你的心疼起来的时候,你这辈子就再也没有办法放下她了。”我能感觉到郁如宴说这句话时抬起层层褶皱的眼皮看了看我,但我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朝暮的身上。她似乎有点漫不经心,听到这句话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
郁如宴握了握那副骷髅的手,无限自责道,“假如我知道她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当时,我一定不会带她走。”
那晚之后,他们就像一对私奔的男女一样踏上归途。
从胭脂寨徒步走到沐夜宫至少需要半年,而骑马则能省去一半的时间。半个月之后他们进入无垠大漠。正值龙卷风出没的季节,即使是有神兽胭脂马代步也实在不宜在这种天气下冒险。于是决定在荒漠中唯一用钢铁打造的客栈住下。
会在大漠中行走的除了商队,就剩下一些来历不明的人。总之,从他们一住进来老板就打过招呼,本地处于三界边境,只管吃住,其他纷争冲突打斗概不理会。唯一一条店规就是不许赊账,打坏东西照价赔偿。
她看起来是第一次出远门,对一切东西都好奇得很,唯独吃不惯这里的饭菜。她们族类大多饮食清淡不沾荤腥,而在大漠中行走却需要大量体力,因此这里的饭菜普遍做得格外油厚肉滑。她第二次放下筷子之后,他塞了一包金叶子给掌柜包下楼上的小厨房,亲手给她做清淡可口的清粥小菜。
沙漠里自然没有火树银花的繁华,极目远眺望见的也只是一望无际的漫漫沙尘。他替她披上斗篷,把她带到桌旁坐下。满桌精致可口菜色,他掌一盏灯火,静静地照亮这一隅天地。
夜凉如水,她却只觉周遭温暖如春,于是猜到那是沐夜宫独有的琉璃灯火。不仅能照明取暖,还能招魂。那一晚她缠着他讲了很多关于沐夜宫的事情,一张素白面孔流露出小女孩般渴望与希冀,那眼神如舒展开的鲜嫩花瓣等待着雨露与阳光的滋养润泽,令他有短暂的恍惚,好像在那时他就预知她的一生都会要与他绑在一起了。
在江湖上行走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没人关心他们是谁,但那段时间几乎客栈里的每个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新婚小夫妻,夫君日日亲自下厨为小妻子做可口的饭菜,两人吃过饭他便会拿些青草去喂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