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的学校只有一幢楼房,里面住着高三年级的学生和校领导,大部分的教室是一排排颜色模糊式样过时的旧砖房,按年级分开区域。这所学校在建国前已经设立,据说是国统时期的一位将军主张建的,很多年来,旧城区也只有这一所中学,因此,培育出不少地方政府和各行业的翘楚,身边的叔舅姑姨们论起来,可能还都是校友。这些历经岁月风雨洗练的老砖头房子,筋骨已经老化,木头门窗的颜色褪得让同学们猜不出原来的本色,大概就是红色吧,校舍显然再经不起一批批接班人的折腾,连咳带喘勉强地挨着岁月。不是门合页掉了,就是木头窗框歪了,缺玻璃的地方用三合板挡上。平房的顶是椽子架起的三角形尖顶,顶下打着隔层,隔层上糊着厚纸做顶棚。这纸已经快跟水泥一样硬,早已告别它最初的颜色,变得黄不黄灰不灰绿不绿,布满雨水渗透出来的一圈圈污渍,湿了干,干了湿的纸顶子变得凹凸不平,表面挂着尘网。
张平平与季鹏在第一间教室前分开,她的教室比季鹏的远。教室的门就像杨二姊的鸡窝盖子,一打开,一片鸡飞狗跳的声音就扑面而来。张平平走进教室,听着熟悉的吵闹声坐到自己座位上,她从桌位里拿出花袖套要戴,才戴起一只,同桌的女孩便黑着个脸冲着她兴师问罪:
“你今天跟谁一块来的?是不是跟那谁?”
“爷自己!”
“去你妈的,哄谁呢!”
“去你妈的,爱信不信!”
“你老盯着爷干甚?爷才看不上你那季鹏了!”
“别装啦,别人早就偷看过你写的日记!”
“我也看过,嘿嘿。”她俩后面的“黑小子”坏笑着插进一嘴。
“不过是别人给我的啊!”他又补充一句。
“妈的,我知道是谁干的!”张平平恨自己没心没肺,想起什么就写些什么,还不知道藏起来,被人当成贿赂品。那些个天生的“叛徒”,喜欢用别人的秘密讨好同学——“叛徒”有一种特有的天分,他们很明白,秘密很值钱,人人都喜欢探听别人的秘密。
这边正呛着嘴,教室后面传来一阵阴阳怪调的哄笑声,俩人马上回过头去打探情况,很快便传来可靠消息,“陈启东和刘斌爬进房顶啦!”俩人对视一笑,又接着吵:
“这回不嘴硬了哇?”
“要点脸不,偷看别人的东西还好意思说!”
“管逑爷的,少二寡,谁让你自己不把搂住点!”那会儿男孩女孩都流行自称爷,显得粗俗接地气,谁要是说话文绉绉会大家被排挤。也不知道谁是谁的爷,有的人说习惯了,回家后不小心在真爷面前说漏嘴,便被劈头盖脸地打骂。下午第一节课本来是政治课,政治老师又来晚了,教室里的人干啥的都有。俩个女爷爷边斗嘴边从座位里翻东西,同桌的女孩拿出贴满人头的歌本准备抄歌词,张平平接着画她的小人儿。刚消停一会儿,房顶上的隔板忽然被推开,从黑洞里冒出颗“猴头”,眼睛滴溜溜的转几转,逗弄着下面的人,班里兴奋地得炸了锅,有的人跳起身往下拽他,他激灵地一下缩回去。
正在轰闹中,身着白色衬衫的政治郝老师猝不及防地一推门,闯进教室。老师们都爱这么开门,他们很喜欢看同学们突然被惊吓的样子,这种突击时不时地还能抓几个现行。
那老木门像消音器,“咣当”一开就把教室消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政治老师站在门口扫视一圈教室,未发现异常,便掉头到黑板上写字。刚用白色粉笔写出“社会主义……”几个字,感觉一个黑影从他背后窜过,等他回过头来,半块红砖头大大咧咧地躺在他的讲桌上。政治老师把眼镜用鼻子往上一拱,两只短而急促的眉毛登时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