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向阳花开(1 / 1)

却说给基地圈院墙累得贵娃睡了大半天,没去上工;累得叶子也小产了,不能做活,得在家里养着。这没啥说的,梁家婆婆只得伺候儿媳坐起了小月子。这期间,叶子心里也没闲,催着丈夫拾掇新院子,有板有眼地把院里的地翻了一遍,犁了三遍,又好好耙了耙。毕竟是为自家干活嘛,贵娃还算干得仔细些。

到了春播也就是种瓜点豆的时节,叶子坐完小月子就领着丈夫贵娃在院子里种了一院子的向日葵。邻居们问叶子种这么多葵花杆啥,叶子笑而不答。她倒不是卖关子,其实是不好意思说而已。

几个月后,也就在院里的向日葵开花的当儿,一天后半晌,多娃来到了云岭的姐姐家,说是媒人又给他提了一门亲事,让叶子去一趟柳湾商量商量。吴家的三个儿女,根儿和叶子也先后成了家,眼下就剩下多娃还没成亲。这个多娃心眼挺多,就是瘦小的,五尺不到一点儿。也许是出于这个缘故吧,多娃的姻缘一直不顺,先后介绍了两个都没成。事不过三嘛。眼下弟弟要订婚了,这可是个大事。叶子给婆婆和丈夫说了一声,把狗娃留给婆婆,便一个人去了柳湾。赶到了娘家的时候,已是晚饭时分了。吴家一大家子人吃过晚饭,便商量起来:

“也不知咋的回事,这多娃这婚姻就老是不顺嘛,就。”叶子妈说。“那不是说女子愿意了吗?”叶子问道。“愿意是愿意了。可人家这彩礼没听过这个要法,就。”好像叶子爹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又“呼噜呼噜”抽起了他的水烟。根儿接话说:“哎呀,你听过?人家是要三间房子的木料。”“木料?”“哎呀,你可说呢。”“这彩礼也要得个怪,还真是头一回听说这个要法,敢想盖房子得想疯了呀。”“谁说不是呢?”根儿继续道:“本来额准备给多娃盖三间房子呢,这下可好,全给人家了。”“那有啥法呢。”

“嘿嘿,满打满算,咱屋里这柱脚、檩条、梁子都够三间房子的了,椽也差不多,要是摆得稠一点的话(指盖房子时椽排得密实点),那就还差三根。”“差三根就差三根,他还能一根一根地数呀,那盖的时候,椽子搁得稍微稀一点,不就够了呀。”“哎呀,人家媒人说了,三间的木料,短一根椽都不行。”“哎呀,这哪像要彩礼呢?”“哎呀,想起来都可笑。”叶子爹插话说:“既然答应了,就要说话算数,再买上三根,给人家够数了,甭落闲话。”根儿笑着说:“能行,只有你掌柜的掏钱就行。”

“说了半天的,额都忘了。人家还要一对玉石镯子呢。”叶子妈说。“这个额有,先把额这给她。”叶子说。“你那是先前张家给的,额咋能要你的呢。”“搁在那儿还不是闲搁,先给她,解个燃眉之急。”“那怎么行呢?”“能行,咋不行的。”“年景不好。眼目下也只能这样。等额以后有了,再还你。”叶子妈无奈而又带歉意地对叶子说。

至于多娃的新房嘛,吴家是暂时没力量再盖新的了。老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的,打算把自己住的那三间隔成两铺儿,就是说他们住一间,空出的两间给多娃小两口住。簪子听说后对婆婆说:“妈,额觉得这样不合适。”吴家妈不解地问道:“咋不行的,是额住得窄了,又不影响你们。”“也不是窄不窄的事。按理说,这五间房子,应该老人居上,老大居中,小的居下嘛。哪有老二居中的呢?”“嘿嘿,理儿是这个理儿。可眼目下屋里紧迫的,再动一动,又得花钱,也麻烦的。”“这额也知道。可住得不合适了,以后恐怕不顺当的。”“哎呀,都新社会了,也不讲究那些了。”既然婆婆这么说,簪子也就没有再坚持。

就这样,吴家差不多倾其所有,东借西凑,总算把多娃的婚给结了。五间北厦分成了三铺儿:西头的两间根儿一家住,中间的两间多娃一家住,东头的一间吴家老两口住。是呀,为了儿孙,吴家老两口的房子越住越小。不过,三个儿女都成了家了,该办的大事总算都办完了,有儿老夫妻俩心里也算踏实了。

可这柳湾村离汾河远一些,要三、四十里地呢,和北村比起来,不论生活还是干活都要稍苦一些,多娃媳妇仙儿过门之后,很快就感觉到了。这暂且放下不提。

话分两头说。却说叶子种了一院子的向日葵。这向日葵喜温、耐旱,长起来也相当快。叶子从队里下工回来,总要先到新院里看看她的葵花,又是担茅子施肥,又是挑水浇灌的,这向日葵长得格外的好,杆儿粗壮、通直。邻居偶尔路过,进院子看看,没见不夸这葵花长得好的。看着满院子的向阳花儿,叶子心里也美滋滋的。

与此同时,叶子和丈夫还在忙着另一件事,就是拉土、打土坯。几个月下来,新院子外面的旷地上就摞满了一排排的土坯。这土坯,都是黄土夯成的,娇气,雨水一浇就垮了。所以,一见要下雨的样子,即使手头的活儿再忙,都要先放下来,得赶紧给土坯盖油布、盖草苫子之类的替它遮雨。太阳出来,又得把遮盖的东西揭下来,要晒干晒透。

到了秋天,夫妻俩把一顶一顶的葵花小心翼翼地摘下来,再把葵花籽儿剥下来,卖给村里的代销店。至于那葵花杆儿,叶子并不是当柴禾烧,而是领着丈夫先仔细削掉叶柄,再小心翼翼地连根挖出来,去掉根儿上的须须子,锯掉一点根梢儿,收拾齐整后,一根一根放到平地上,慢慢晾干。

等忙完队里的收秋种麦,叶子去找了队长,要了一些高粱秸,串成一扇一扇的帘子;又向队里的砖瓦窑要了一些半截子砖。然后,请来会砌砖瓦的邻居,赶在入冬之前,在新院子里,用葵花杆儿和高粱秸帘子盖了一小间北厦和两小间西厦。在稍门西侧,从东到西依次搭了“饭厦子”,盘了鸡窝,垒了猪圈,盘了茅子。

房子还没有干,叶子又领着丈夫在院子里打了天井和红薯窖。这红薯窖也简单,就是按尺五左右的直径,在地上向下挖个五六尺深的井似的,然后在底部在井壁上挖一个口儿小、肚子大的窑洞,也就结了。

至于打天井嘛,那就复杂多了。因为它是用来储存水的,所以挖的形状上、处理的工艺上就要求高一些了,不仅能承受水的压力,而且还得不渗漏,不是吗?天井自然也是在地上往下挖,要口儿小、肚子大,井底还不能是平的,井口和井口下面的一截还得用砖砌。

这里的庄户人对天井和池泊的防渗处理很有一套土办法,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这一带黄土当中,有一种叫娄土的土,就是天然的防渗材料。天井打好之后,从井底到井壁,用这种娄土泥厚厚地泥一遍,等泥半干不干的时候,再用小木锤敲一遍。这小木锤敲也有讲究,一点也不能有敲不到的地儿,哪里敲不到,哪里就会渗漏。仔细如此这般地泥、敲三遍,基本上就可以了。

就这样,紧赶慢赶的,赶在腊月之前,叶子就像变戏法似的,把新院子弄好了,梁家还了人家王家的西厦,搬进了自己的新房子里。虽然说房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甚至还没有完全干透,但毕竟有了属于自己的挡风遮雨的窝了。村里没有不夸叶子能干的,婆婆、丈夫也打心底里服气了叶子。

自从改嫁到云岭、进了梁家,叶子第一次感觉了一种成就感。她想,父亲说她出生有只火鸟下凡变成了绵羊,大概就是要她承受苦难,涅槃重生吧。人就是这样,身处逆境或者遇到困难的时候,哪怕只得到一点尊重或赞赏,哪怕别人稍微对你好一点,你都会很感激、很满足的。

这一年的春节,梁家在自己的新院子里过得格外踏实。小姑子桃儿也夸她嫂子能干,帮梁家渡过了房子这道关。大过年的,邻居们也都闲了,有事没事地来梁家串门子,实际上,也是来看看叶子的葵花杆房子,你还甭说,还有模有样的呢。

很自然,多数人也不以为然,葵花杆毕竟不是木头椽,怎么可能结实呢,只是出于无奈,暂时凑合罢了。真要是漏了,葵花杆烂了;或者雪下得大了,葵花杆撑不住积雪的重量了,那可就危险了。叶子心里也很清楚。每逢下大雪,雪一停,叶子就让贵娃爬上梯子扫房顶的雪;房子有一点渗水,赶紧就修补顶瓦,丝毫不敢有半点马虎。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开过春儿,叶子领着丈夫贵娃栽了一院子的杨树,还栽了几棵果树:一棵杏树,一棵梨树,一棵香椿树,一棵蟠桃树。俗话说,桃三杏四梨五年,枣儿当年就见钱。公社里不许社员买卖农副产品,叶子也没想要靠这几棵果树赚钱,她只想在院里种些瓜果梨桃,让一家人过上和和美美的日子。

住进新院后的这年春天,叶子又怀上了。这回,叶子是真想要个女儿,也好有个帮手,不是吗?狗娃两岁多了,贵娃又一副好吃懒做的样子,里里外外都靠她操心费力的,要是能有赏个女儿,也能帮着做点针线活儿,她也好轻松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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