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天吃过晚饭,多娃夫妻俩在屋里闲聊。仙儿说:“见天呀累死累活的,也不知道都为了啥。”多娃笑着看了媳妇一眼道:“说毬的外,为这个家嘛,还能为啥?!”“咱挣的那,刚好给人家用。”“说的倒是个毬。”“不是?”“都一家子嘛,你说毬的外”
“额来你屋可不是当牛做马的。”“嘿嘿,你才来几天呢?就当牛做马,敢咱妈不该养?”“有你爹的工资哩,还用得着咱养吗?”“越说越不像话了。”“额说的不对?”
“哪像一家人说的话呢。”“哼!一家人。”“敢咋呢,不是一家人?”“敢一大家子都靠咱养?”“说话不嫌口碜,敢人家不挣工分?”“看挣的那够他一家子用吗?”“敢不是亲侄儿?”“亲侄儿,亲侄儿你就养着。”
“知道你啥意思。甭给额出难题。”“知道就好。你得听额的。”“额张不开那嘴。”“老好人谁都会当。”“才结婚就分家,就不怕人家笑话?!”“大半年了,啥才结婚,当傻瓜才让人笑话呢。”“就你能。”“好心操了驴肝肺。”“还好心?”“行!不听额的,咱走着瞧。”仙儿转脸抬腿出去了。
自那以后,仙儿不时在多娃跟前提分家的事,多娃要么不搭茬,要么转脸走人。仙儿便使出了女人最拿手的一招,一连好多天不让多娃沾边儿。新婚燕尔的,夫妻生活是小两口磨合、培养感情的润滑剂。多娃想要,仙儿死活不给,小夫妻常常在炕上折腾来折腾去的,多娃老是不能如愿。求了,不行;吵了,也没用。再后来,竟然打起了架来。人总是离自己更近些。没办法,多娃硬是被媳妇逼得向爹妈提出了分家。
分家,这在传统至上的柿子湾可不是小事,多娃心里自然明白。这天,多娃愁眉苦脸地来到他妈屋子里。“那咋呢?又眉头皱的。”“唉,人家又闹的。”“不嫌口碜。连老婆都管不了。”“人家要分家哩。”“啥?分家?你摸摸良心。”“额知道。”“晓得就好。你爹要是知道了,那还不气死啦?”“唉。”“看你那鬼式!”多娃刚一提出分家,就被珍儿挡了回来,碰了一鼻子灰,便没味没味地转脸跑了。
几天后,多娃又对他妈说:“不分家,人家就要离婚。”珍儿问道:“啥?离婚?”“哦,可不的,人家就这么说的。”“才结婚,就把离婚挂在嘴上,也不嫌丢人。”“真要离,额也没法。”“看你那点出息,连个媳妇都管不了。”“额是没法了。”“嘿嘿,那是在吓唬你哩,不会的。”
珍儿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头还是放心不下,因为仙儿还是成天价耷拉着脸儿,见了人也不问(候),没一点和气。人常说,家和万事兴。才过门的媳妇就闹得要分家,这要传出去可丢死那人啦。人家不说是媳妇不省事,反而会说吴家老夫妻俩不会包容人,连个家都管不好。可真要不答应分家,多娃夹在当中两头受气,家里也不得安宁,不是吗?牛不喝水强按头,也不是个事儿。于是,珍儿把老头子唤回来,又喊来自己的哥哥也就是叶子舅舅,还喊了本巷子里的一位长者,就说起了这吴家分家之事。当然,根儿和多娃也参加了。只是按柿子湾一带的习惯,女儿和儿媳妇是不能参加这分家的家庭会而已。
吴家爹开场说道:“哎呀,管不下,闹得要分家。”然后就低下头,呼噜呼噜抽他的水烟去了。这刚开始,根儿老婆簪子跑进来没好气地说:“老大本应住中间两间的,你们怕麻烦、嫌费钱,就让老二住了。这下应了那阴阳先生的话,压住点儿了,自不然屋里就消停不了了。”叶子舅舅吸了一口旱烟,然后严肃地制止道:“哎呀,不是说好媳妇不参加的嘛,你怎么进来了?”“你现在说这有啥用呢?快出去。不然,还要吵起架呢。出去,出去。”根儿起身把老婆劝了走了。
“哎呀,现今这年轻的都这个样儿。你说这屋里才过了事的,饥荒还没还了哩,可人家就不管那死活,刚过门就要分家。”那位长者磕了磕旱烟锅子说。“嘿嘿,哎呀,这屋里一眼就看透了咯,有啥呢?要分啥呢?”叶子舅舅冷笑了一下说。“额谁也管不了,分就分吧。”珍儿说。
“这房子嘛,满满就这五间北厦,你俩本来就一人住两间,你妈住一间。这有啥分的?”叶子舅舅对根儿和多娃说。“按规矩,额该住西边的两间。”多娃说。根儿看了下弟弟,然后低下头,没答话。“那行,老大、老二的住窝调换一下,这样对屋里好。东为上,你爹妈就住东头那一间,甭动了。”长者道。
“还有一条,现在就得说定了。就是说老大、老二也不可能都挤在这院里住一辈子,将来不论哪个搬出去,不出去的得给出去的补个钱儿,免得再拆这房子。”叶子舅舅说。“这样好。一次就定下来,免得日后闹别扭。”
“那按啥价出呢?”多娃问。“就按现今这市价吧。像这房子大概也就一间五六百吧。”长者说道。“敢就,敢就才核五六百?”多娃笑了一下反问道。“这房子旧了,也不多好的。哎呀,这吃亏便宜的,都是你弟兄俩,又不是外人。”长者道。“哥哥,你说呢?”“咋样都行,只要大家觉得行就行,额没意见。”“那好,咱今儿个就定下来,到时候按一间六百。”叶子舅舅道。多娃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家具嘛,现今在各屋里的就归各屋里吧,就把大瓮、面瓦瓮、锅、风箱、铣、镢什么的分分就行了。额想,锅碗瓢勺和风箱,先给你妈留上一套。剩下的你俩分分,不够的话,你爹拿个钱儿,添置添置。娃儿家总得把饭做起来吧!”叶子舅舅说。“对,就这么着。”长者附和道。
“才娶过仙儿的,这屋里的饥荒也要分分。”珍儿说。“对,你爹你妈都老了,饥荒你俩得分担。”叶子舅舅对两个外甥说。“咋分?”多娃问道。“分给谁,谁就负责还人家。”叶子舅舅道。“额看,就四、六分吧,老大四,老二六。老大长在头里,苦在头里。再说,根儿娃多,也不容易。”长者道。“你俩看,这个办法行吗?”叶子舅舅问两个外甥。“咋样都行。”根儿答道。多娃没吱声。
“额看,两个儿子分开过了,两手空空的,一个得给上点钱吧?过日子嘛,总得买个煤油呀盐呀啥的。”长者看着有儿说。“这屋里才过了事的,额哪有钱呀。”珍儿答道。“他爹是领工资的,娃儿家柴米油盐的,多少得给点。”长者看着有儿说。“等额这个月工资领了,三一三十一。”有儿答道。“也行。”
“这剩下就是粮食了。额看,按人口分吧?”叶子舅舅说。“按人口?小娃还能顶大人?”多娃问道。“人说那,探得上门栓子,吃得老子转圈子。那就一个小娃顶八成吧,不管咋说,都是侄儿侄女的。”长者答话说。“那仙儿已经有了。”“那不是好事嘛,也算一口,按八成。”“家里本来就没啥,咋分都行。额没意见。”根儿笑了一下答道。“行,那不说这了。”多娃道。
这家产分过之后,又把赡养老人的事说了说,就是给根儿和多娃分分工,最后还写了个字儿。这字儿,是柿子湾一带的叫法,实际上就是指协议书,各方签字、按手印后生效。当天晚上,按祖上留下的老规矩,吴家一大家子在一起吃了顿分家饭。
其实,分家这天,叶子也来到了娘家,只是按老规矩没参加商量而已。晚上,和爹妈躺在炕上,又闲聊了一会儿。吴家父亲想起来到柳湾的陈年往事,不由得感叹道:“这就像那一棵麦苗似的,风风雨雨长高了,出穗了,熟透了;一股风一刮,麦颗儿落到地上,就各长各的了。”“嘿嘿,额和你爹的大事算是办完了。剩下就看你仨了。”吴家母亲对女儿道。
“哎,你那房子漏吗?”珍儿问女儿。“不漏,瓦得好好的,咋会漏呢。”叶子答道。“一下雨,就挂心的。”“没事。人家还用葵花杆房子给娃结婚呢。”“唉!这年景也盖不起那正儿八经的房子。”“就甭操额这份心了。”“额和你爹都老了,只能念诵念诵,也帮不上你。”“都这样,谁家也好过不到哪儿去。”“唉,这日子啥时候才是个头儿呢?”“过一天算两个半天,糊里糊涂过吧。”
不用说,吴家被一分为三之后,多娃两口子是可心了,但根儿一家的日子可就难过了。不是吗?到这个时候,根儿已经四个孩子了,孩子多、劳力少,挣的工分不够,自然就成了生产队的“欠款户”。
欠款户还不了钱,自然影响队里年底分红,就是说影响工分多的年底领钱。于是,就有人提出了按工分多少分配口粮和瓜果蔬菜的想法。当然遭到了娃多的户的反对。临了,队里还是按人口分发口粮和瓜果蔬菜,因为娃多的户总得生活,再怎么样,总不能把娃儿家都饿死吧。只是队里增加了一条,就是年底分红的同时,开个欠款户会,催要欠款。实际上,就有那把家具搬去,给队里顶欠款的。这样一来,根儿一家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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