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瓜儿平静之后又想到另一件事。是呀,这件事当年她就觉得有些不解,甚至蹊跷;而且此后隐约感到似乎有难以名状的心灵感应。这么多年了,这个谜团在瓜儿心头一直挥之不去。她不相信武家老妈那牵强的解释,又怕负了武家老两口的养育之恩;所以,瓜儿一直把这个疑问深深地埋在心里,从不敢有丝毫的流露。如今武家爹妈都先后走了,瓜儿觉得该解开这个谜团了。
这天上午,瓜儿从村里小店荷了两包点心,便来到了村子东头的邢家。“婶子。”“哦,瓜儿来了。哎呀,这女子,来就来了,还荷的东西咋呢。到额这里还这么见外”“也没啥,一点心意。这几天让你受累了,给额张罗这张罗那的。”“哎呀,这有啥。一个门跟前呀,互相帮衬嘛。巷子里哪家有事额都去,何况你呢,无依无靠的。”邢家婶子“无依无靠”四个字一出口,瓜儿心里不觉一阵难受,眼圈一红掉下了眼泪,邢家婶子赶紧劝慰瓜儿了一番。继而,岔开话题,问了问瓜儿在省城的情况后邢家婶子说:“唉!你爹妈都殁了。往后你回来,就到额这儿来。”“嗯。”瓜儿答道。
“婶子,额今天来还有一件事。”“啥事?你说。”“额一直想问你的。”“哦。”“额晓得你和额干妈好,额就想知道……”“直说吧,孩子。”邢家媳妇似乎已猜到瓜儿的心思。“额想知道干妈到底是额什么人?”“额猜你就想问这事。”“埋在额心里好多年了。”“实话告诉你吧,武家老两口对你是蛮好的,可不是你的生身父母。”“这个额感觉到了,额长得一点也不像他们,而且岁数也……”“嗯。”“额现在就想知道,干妈到底是额什么人。”“这……”邢家媳妇看着瓜儿,欲言又止。瓜儿干脆问道:“干妈是额生母吗?”“你长得有点像她。”“是吧。”“嗯,额也觉得你像是叶子的女儿。她对你那么亲。”“婶子,额一直都有这种感觉。”“哦。”“以前额没敢问,怕伤了爹妈的心。”“嗯,你做的对着哩。”
“那干妈究竟是不是额生母呢。”“唉,咋说呢,额也觉得是。可你干妈没有亲口告额说过。”“也许……”“啥?”“也许她赶殁的时候想告额说的,可偏偏那阵子额屋里有事,没去看她。”邢家媳妇说着说着禁不住掉下了眼泪,就随手抹了一下。
“哦,对了,记得叶子在额跟前露过一句。”“啥?”“说你右耳垂下有个小红点儿。”“哦?”“赶认你做干女儿的时候,人家冒了这一句。你走额跟前来,额眊看是嘛。”瓜儿急忙撩开耳鬓头发,邢家婶子仔细一看惊喜道:“哎呀,真的,你右耳垂上真有个小红点儿。”“真的?”“嗯,真的。”“嘿嘿。”“至于,至于其他的,额也不清楚。”“其他的额也不想知道了。”“这样也好。”
“以前是不能问,现在能问了,可又问不到了。”“孩子,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反正,武家老两口把你拉扯大也不容易,记着给人家两个上坟。”“这肯定了。”“干妈对你好,知道就行了,可能她也不图你什么。”“嗯。”“想认干妈作生母呢,你就认吧。事到如今,是真是假都不要紧了。”邢家婶子抚着瓜儿的头发道。“嗯,额就当干妈是生母。”瓜儿失神地望着远处道,邢家媳妇禁不住伸过胳膊搭在瓜儿肩头。
“你多候走呢?”“再过几天吧。以后可能回的就少了,恐怕就上坟回来了。”“哦,你们工作忙的。往后成了家呀,越顾不上了。”“啊。”“我眊上这虎虎不歪。”“还行。”“赶紧把婚结了。你眊村里和你似的,娃都几个生日了。”“证已经领了,就是没来得及典礼。”“啊,外就算结了。屋里没人,典礼简单些也行。”“额也是说。”“典礼再热闹呀,钱花的那还是你的。”“嘿嘿。”“啊,就是嘛,往后你们用钱的窝儿多着呢。”
“婶子,额想去干妈坟地看看。”“嗯,该去。认得路吗?额引你去吧?”“认得。额自己去。”“哎,要不要……”邢家婶子想说什么,可欲言又止。“咋呢?”瓜儿问道。“哦,也没啥。”邢家婶子觉得还不是时候,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从邢家回来,叶子的音容笑貌不时浮现在瓜儿的脑海里,一抬头,仿佛就看见干妈在笑着看她。瓜儿感激叶子为她所做的一切。
第二天,瓜儿就去了云岭,邢家媳妇子不放心,也陪着去了。在叶子的坟前,瓜儿嚎啕大哭了一场。在干妈坟前,瓜儿做了一个决定,就是她要认干妈的三个孩子作干姊妹。一听这话,邢家媳妇便会心地笑了,这个她一直想说的话,如今终于从瓜儿的嘴里说了出来,就甭提心里多高兴了。“既然这样,额就带你见见去。”“嗯。可……”“咋?”“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还不知道他们在不在家呢。”“咋?你……”“不是。”“那就行,选日子不如撞日子,就马上去。甭管那么多。”“嗯,额听你的,走。”于是,邢家媳妇又陪瓜儿从地里拐到云岭。谁知杏儿家铁将军把门,没见着人。邻居说,不知道杏儿和她外婆是走柳湾了呢还是去薛家庄了。两人只好回到了清平。
几天后,瓜儿又来到邢家。“婶子,回来这些天,有人劝额把老院子卖了。”“啊,爹妈都不在了,你们也难得回来了,卖了也好。放在那里没人住,日子久了房子也就不行了。”“额想留着,好有个念想。”“哦,那也对。”
“婶子,这样吧,额把钥匙给你丢下,你们也好摆摆东西。”“那也行。赶你们回来的时候,额给你打扫打扫。”“这倒不必。额回来看看就行了,也不一定住。”“那你们回来就住额屋里,咱也有地儿。”“嘿嘿,到时候再说吧。婶子,你就甭操额这心了。”
“哎,那啥,你眊额这脑子,这半天光顾说话了,把这茬忘了。瓜儿,给你点滥柿子。”“嗯,额就喜欢吃滥柿子。”“哦,屋里多哩。”“嘿嘿。”“多候走?”“明儿个就走。”“那正好,额昨儿个才滥了一锅,都给你带上,城里头恐怕吃不到。”“嗯,谢谢婶子。”“还谢个啥。”就这样,瓜儿一个人在老家住了几天之后,便带着邢家婶子给的滥柿子返回了省城。
中秋吃柿子,也算是柿子湾一带的习惯。每年赶农历八月十五,满树的柿子就熟了,红彤彤的。可当你带着喜悦爬上树,摘下一颗塞到嘴里的时候,它却会把你涩得龇牙咧嘴的。其实,柿子熟了摘下来,一般要么做柿饼,要么打酒或打醋。当然,柿子也可以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等到它通体变软后直接食用,那则是另一番风味了。柿子树的树冠比较大,枝繁叶茂的,下的时候漏掉一些在树上也常有的事。不过,不打紧。等入了冬,柿子叶掉光的时候,就露出了树梢上红彤彤、晶莹剔透的软柿子,特别显眼。爬上树,摘下来,就着馍吃起来,那味道美极了。
除此之外,柿子湾的老百姓还有一种吃法,就是把柿子滥了吃,滥好的柿子叫“滥柿子”。这滥柿子,就是把刚摘下来的红彤彤的柿子,趁它还硬的时候,放在大铁锅里用温水一焖,过上大半天或者一个晚上,把大大的锅盖一揭开,捞出来,就可以大口吃了,不仅不会涩巴,而且那味儿更甘甜脆美,不是其他水果能替代的。一般中秋时节吃柿子,就是这样吃的。
城里人不知道柿子还有这种吃法,赵家自然对瓜儿带回的滥柿子格外赞赏。愉悦之余,虎虎爹妈还是记挂儿子婚礼的事儿。是呀,两人虽然在武家老妈病重时领过结婚证了,但还没有办婚礼,各自仍住在师大宿舍里。赵家想早些把婚礼给办了,可瓜儿丧母不久、重孝在身,又不便急着提。
不提归不提,但事情已经摆上日程了。这时候城里头人办婚事,不像后来那样又找工程队装潢房子、又请礼仪公司搞什么复杂程式,而是家人和朋友一起上,一切都自家张罗。自然先找人帮着铲掉厨房和卫生间的旧瓷砖,再把整个房子里的线路和水管该调整的调整好,然后就是贴瓷砖,装灶具和洁具,刷墙、油漆门窗,等换了灯具,这屋子也就焕然一新了。剩下便是买家具,布置新房,发请帖、订宴席了。
赵家住在省城一幢老式三层的楼房里,两室一厅,两个房间各有十四、五个平方米,厅呢?是八、九个平方米。赵家爹妈两女一儿,大女儿、二女儿都先后结了婚,如今就剩下虎虎这唯一的儿子没成家。两室一厅的房子在这个时候也应该说是可以了,安排一个房间做新房也是挺不错的。
虎虎和瓜儿都要上班,没时间。赵家爹妈只好亲自上阵,给儿子准备新房了,这不,正开心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比划着刷什么颜色的墙,要不要画镜框线、踢脚线,门窗要不要换,换什么样的灯具,新家具如何摆放什么的。总之,老夫妻俩考虑得很细,一切都准备包办了。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意外接了个通知,一家人一时又忙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