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 命运的相逢 ? 六(1 / 2)

元绥七年,五月十一。

距离两个孩子初入暮庐城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整整半月。黑瞳少年前胸与后背的伤口虽仍未痊愈,却也已长起了粉嫩的新肉。近来肩胛四周总是发痒,令他想要伸手去挠,却又怕重新扯开伤口,只得咬牙忍着。

比身上更痒的,是孩子胸中一颗早已按捺不住的心。终于到了向百里约定的日子,他再也不想等了。

自暮庐城西的伏波门行出约五里,便到了晔国舟师设于西港内的白沙大营。西港的海沙同别处不同,不仅更加细腻,甚至连颜色都是牛乳一般的纯白,而坐落于这里的白沙营也由此而得名。

晔国坐拥天下第一的强大舟师,营中的训练却并未因此有过一天的松懈。白沙营内,又分贲海、彍羽、雾岚、潜渊四分营。寻常时候,只需立在辕门外,便能清楚地听见各营操练发出的阵阵喊杀。

但眼下将炎的视线,却率先被码头上停靠着的二十余艘高逾十丈、重逾万钧的硕大战船所吸引。眼下,舰上摆着的几面夔皮大鼓正在军士的振臂猛击下,发出雷霆一般铿锵有力的声响,排山倒海、气势恢宏。

大营另一侧,则是一片南北、东西各五百步的场地,乃是兵士们用于操练的校场。此时,由四座高高筑起的角楼围起的这片白沙铺就的方正场地上,伴随着隆隆鼓声,也陆续竖起了猎猎旌旗。列队整齐的黑甲兵士们鱼贯而出,立于场边站定后便纹丝不动,似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询问过后少年方才知道,今日竟是舟师入夏前四场募兵的最后一天。闻讯从邻近各乡赶来报名者不下千余。鼓声一响,原本三三两两围聚于辕门外的人群也纷纷汇到了一起,排作一列纵队,缓缓朝正对辕门的中军大帐行去。

此前玉骨湖行营遇袭的事,终令国主决意下诏,掀起了自己继位三十余年后的首次募兵。然而如今战火未至,晔国境内的日子也还算过得去,前三场募兵皆以无人问津而告终。

因此,营内不得不将募兵的标准一降再降——如此,各郡县里生了男孩的人家才终于肯将孩子早早送去入伍。毕竟当兵的吃食比起寻常百姓家里要好上许多,还可领到些饷银寄回家中,以供开销用度。

眼下长长的队伍里,一多半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年,零星还能见到几个年纪比将炎都小的娃儿。其中不少人看上去皆面有菜色,骨瘦嶙峋,反倒令黑眼睛的孩子显得愈发壮实了。

随着远处大帐门前有人不断喊起的“下一个”,纷乱的应征队伍开始朝前缓缓挪动。待行至帐门前,将炎方才看见队首立有几名医官,正挨个筛选着前来报名的孩子们。

舟师并不同于陆师——于瞬息万变的海上,不够强壮的人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难以照顾妥当,更别说应付训练与作战了,自然也对新兵们的体格要求颇高。

排在将炎前面的不少人,由于体虚或带病而被医官们从队伍中剔了出去,悻悻地拖着步子调头离去。而那些通过了筛选的人,则需依次进入帐内,在军户册籍上录下自己的姓名并按手印,方可去军需官处领一套仅能护住要害的牛皮胸甲,以及一柄训练用的简陋木刀。

将炎远远便瞧见了青衣青袍的向百里正端坐于大帐内,仔细询问每名新兵的情况,心中不禁对其又多了一丝钦敬。

然而他也知道营内不可随意乱闯,只得跟着人群缓缓前进。待终于入得账内,他双手一拱便向对方行了个礼。然而,坐于案台对面的青袍将军却是头也不抬便问:

“姓名,年纪,籍贯。”

将炎还以为对方没有认出自己来,又向前走了一步:

“百里将军是我呀。今日营内募兵,你手头事务繁忙,为何不让我改天再来?”

听到少年的声音,向百里这才抬起了头来,冲他咧嘴一笑:

“我当然知道是你。特意让你今日来营,是因先前你曾经于我晔国舰上待过,便想问问看,你有没有兴趣正式加入军籍,来我帐下做事啊?”

将炎登时被对方问得懵了——一方面,他既为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发出邀请而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另一方面,他却又因向百里自始至终对自己的这份莫名的关注,而隐隐感到有些疑惑不安。

然而还不等他想好究竟该作何回应,便忽听港内船上的夔鼓再次密集地响了起来。营内值守哨卫的呼声也此起彼伏地飘入了耳中:

“迎督军大人入营!”

“啧,怎地比预定时间早了许多!”

帐内的向百里微微皱起了眉,却还是从案边起身去帐外迎接来人。将炎独自一人立在原地顿觉有些尴尬,也连忙跟了出去。

舟师督军的出行仪仗并没有少年人想象中那般奢华,只有一支不足二十人的队伍随行。其中也并没有漫天的华盖云旗与开道的锣鼓号角,只有一前一后各两列军容整齐的骑兵与步卒,以及他们手中迎风招展的黑色海鹘旗。

身材矮胖的靖海侯从一架四匹驮马拉着的乘舆中钻了出来,向朝自己迎来的向百里拱手一揖:

“本王突将行程提前而未知会将军,实在抱歉,抱歉!”

“督军大人说哪里的话。只不过——现在时候尚早,诸军演武射艺,怕需等上小半个时辰方能准备妥当,还请先至帐内少歇。”

“无妨,无妨。其实是本王昨夜突发奇想,打算于演武前,从刚入军籍的这些年轻人中甄选出几名好手,同舟师前辈们切磋一番,聊以助兴,故而才会来早了些。”

“切磋助兴?”青衣将军面露不解。

“正是。为此本王还特地带了些彩头来,今日谁能取胜,赏赐丰厚!”

靖海侯一边说一边招了招手,紧随其身后的扈从立刻捧上了一只方口浅盘。掀开盘上盖着的红布,其中竟整齐地码放着足足一百块骨牌大小的足赤金锭。

向百里见状,却当即摇起了头来:“督军大人此举,怕是有些不妥吧——”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靖海侯便笑起来打断道:“将军言重了,不过是让少年人在校场上热热身手,又不动真刀真枪,有何不妥之处啊?”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