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隐隐听出晔国公盛怒之下竟是起了废立之心,立刻冲上去用手抚了抚对方胸口替其顺气,暗地里又朝身后的世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快走,免得招来惩戒。
祁子修也明白自己不宜继续逗留,踉踉跄跄地立即转身奔出了门去。他脸上心中满是怨怒,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前脚离开的同时,一袭白衣却趁着月色轻轻走入了寿成宫前悠长的回廊里。
“少主怎地不声不响便进来了?还不快些出去,休得再扰国主休息!”
刚刚伺候祁和胤睡下的内侍迎面撞见白衣少年懵懵懂懂地出现在面前,也不知对方究竟已经守在门外多久,当即压着嗓子想要赶他离去,语气间满是嫌弃。
祁子隐始终不敢抬起头来。即便受了对方这样一番白眼,也并没有半句反驳。他知道自己这个庶出的孩子在宫中并不受待见,却立在原地一动没动:
“马公公,父王的身体如何了?”
“哎呀,国主刚刚睡下,有事儿等明日再说,明日再说也不迟嘛。少主别再给老奴这儿添麻烦了行不行?”
内侍说着便要伸手来推祁子隐的肩膀。少年迟疑了一下,直到听见床榻上父亲发出沉重而均匀的呼吸,方才点了点头,转身朝门外走去。
谁知榻上的国主却并没有睡熟。听见说话的声音,便知道是自己的小儿子到来,立刻出声喝止道:“马公公……你那是同少主说话的态度么!”
他的气息虽然虚弱,可两只半睁的眼中依然闪烁着炯炯精光,吓得内侍噗通一声再次跪了下去: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国主如今需要休养,老奴是担心您的身体——”
“放屁!之前修儿来时你倒是殷勤得很。给寡人退下,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在祁和胤的呵斥声中,内侍悻悻地退了出去,却并没有走远,而是侧耳伏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门内的白衣少年却不知隔墙有耳,迫不及待地问道:
“子修哥哥也来过了?”
“寡人险些被那逆子活活气死,倒不如不来的好!”
说起长子,国主又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骂了两句,旋即剧烈地咳嗽起来。祁子隐连忙用手在父亲的胸口轻轻拍着:
“父王,子修哥哥他也是一片孝心。您的身子要紧,便不要再生气了。”
“寡人怎能不气?堂堂一国储君,却连领兵出征的勇气都没有。自大昇立朝以来,我晔国历代储君继位前皆须随舟师出征,立下一番战功,莫非这规矩最后竟要坏在我的手中?”
“父王是想让王兄他随船出征,远伐澎国么?请恕儿臣直言,此举甚是不妥。”
“隐儿你怎地也帮那逆子开脱?”
祁和胤此刻听面前的幼子竟也反对让长子率队出征,不由得奇怪起来。
祁子隐便接着道:
“子修哥哥已任汐隐城守数年,终于做出了些成绩。若是随船远行,于城内各项政令的施行有害而无利。加之成国与卫梁历来觊觎我宛州富庶,若是同澎国陷入鏖战,此二国未必不会趁虚而入。汐隐位于衍江上游,乃是经水路西下暮庐城的咽喉要道,由子修哥哥坐镇,总比交给外姓家臣要放心些。”
祁和胤向来最听幼子的劝,一时间似乎也有些动摇了,微微点了点头:
“隐儿你说的虽也有些道理,可靖海王兄他根本不通武艺,除了修儿之外,寡人实在想不出究竟还有何人能堪当此任了。况且远征澎国事关重大,若我祁氏子孙中无一人能身先士卒,又如何指望将士们能英勇陷阵?”
“此番远去漛州着实不宜让子修哥哥前去。父王若真的无人可用,儿臣倒是愿意前往!”
听国主如是说,祁子隐忽然自告奋勇起来。而他此举也并非想要争功抢先,只是觉得自己需要为已病入膏肓,却仍忧心社稷的父亲做些分担。
祁和胤满脸错愕地看着面前这个生着琥珀色瞳仁的小儿子,并不忍心答应对方的请求:“你这孩子,从小就知道向着自己的大哥,即便现在也还是如此,可是——”
祁子隐单膝跪于榻前,却是愈发真诚地恳请起来:
“父王,儿臣跟随百里将军修习武艺兵法已三年有余,只可惜终日赋闲宫中,不得施展,倒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出去历练一番,还望父王成全!”
晔国公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也罢。你要去也不是不可以,但须得有人陪同一齐前往,于军阵之上保你无恙。除了你那贴身侍卫万石之外,寡人还想另外派些人手,不知你意下如何?”
“不要,不要,石头哥哥他太啰嗦了,到时什么都不许我做,随军出征还有何意义。”白衣少年忙不迭地摇起了头来。
“可你不让万石同去,寡人又如何能够放心?”
“儿臣倒有一人推荐。他同儿臣都是百里将军的学生,武艺也十分高强,如今正在墨翎卫中当值——”
听闻此言,国主脸上的神情却变得复杂起来,带着七分的诧异与三分的不快:
“莫不是那个黑眼睛的少年?此事关乎性命,隐儿你可要仔细想好了!”
“嗯,儿臣想清楚了的。我也知道父王对将炎有些成见,但是我相信他!”祁子隐郑重地点头应道。
幼子的建议听起来虽有些不合情理,然而祁和胤心中明白,这确是能够真真切切解决眼下问题的方法。又沉吟了许久之后,他方才终于应允,心中却是对小儿子愈发喜爱了。
借着屋内的烛火,祁子隐当场取来纸笔,根据父亲的口述写下了诏令,又助对方以国玺盖了印章。可就在他准备推门离开时,一直立于门外偷听的老奴却是提着长袍下摆,匆匆向世子歇息的东宫方向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