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幕 ? 危厄伏 ? 九(1 / 2)

元绥十一年的深冬,朔北草原上,岁暮天寒,白雪覆野。

眼下,牧云部各大家族成员,皆齐聚于雁落原中一处名为忽兰台的山坳里,期待着一场跨越整个冬天的盛大集会。

每年入冬之后,本就贫瘠雁落原上,仅剩的牧草也会被过膝的大雪覆盖起来,甚至连经验最为老道的牧民也无法寻得。唯有这片山坳之中降雪较少,有时甚至能留下足够数万头牲畜越冬的丰茂水草,吸引着雁落原各处的牧民驱赶牛羊来此躲避寒冬。

久而久之,忽兰台便成为了牧云部族人心目中的一处圣地,甚至连非世袭的牧云部合罕,也是于这场集会之上推举出来的。

草原的恶劣环境,铸就了朔狄人的彪悍,也令他们极度信奉强者。其推举首领的方式也极为原始朴拙——每隔十年,各大家族便会自荐出几名体魄强健,成熟稳重的青年男子,通过捉对角力的方式,最终决出一名优胜者,于老罕故去之后,作为新的合罕继位。

牧云部原本不过是朔狄各部中的一支旁系,既不像斡马与青兹那般占据了最肥美的草场。也不似绰罗与邑木一样同南方各诸侯国往来频繁。然而,其部正是依靠在忽兰台大会上推举出的历代英主,迅速变得强大了起来。而后,更是擎着苍狼与白鹿的旗帜,于短短数年间一统了朔北各部。

即便在百余年前,将朔狄各部联合起来之后的牧云部也并没有放弃这一制度,而是公平公正地邀请其余四部,一齐由忽兰台大会的角逐中推举出至高无上的天合罕。只不过,除了牧云部的巴克乌沁家以外,这个位子至今还未曾由别的姓氏坐过。

历任天合罕皆神力过人,首任者旭木颜更是史无前例地训练出了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重甲骑队来。然而,六十年前图娅的祖父锁阳关兵败之后,青兹同斡马两部便立刻打起了算盘,撤兵退守至草原深处。其余各部也先后摒弃了推行了上百年的忽兰台大会,以此表示自己不再听从牧云部号令。

待到图娅的父亲铁沁上位之时,牧云部中各大家族早已自顾不暇,每次选派的,皆是些能力并不出众的年轻人,走走过场罢了。故而铁沁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也便顺利成为了最后的赢家。身故后,其更是留下了一封羊皮诏书,将合罕之位直接传给了自己的儿子钦那。

也正因如此,即便是在牧云内部,也从未停止对于这位新罕的议论。只是碍于绝对忠诚于巴克乌沁家的铁重山,才会应允钦那暂时坐在这个位子上。然而现如今,雁落原上的情势正悄然发生着变化。这一变化的速度于普通人眼中虽难以察觉,却足以打破各大家族之间本就脆弱的平衡。

由于擅自发动铁重山进攻邑木部,族中原本主张休养生息的鹿派家族,纷纷指责钦那太过鲁莽,无法继续胜任合罕之职。而在支持钦那的狼派家族中,也有人开始担心再如此放任其任性妄为下去,自己或许便会成为下一个邑木。

故而即便眼下十年期限未到,各家却早已选拔出了最为年轻力壮的儿子,纷纷摩拳擦掌,为即将到来的权力之争做好了准备。而面对族中的大小问题,年轻的合罕却好似被无数小刺扎伤了手指,拔不出抹不掉,却又无时无刻不烦躁难忍。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无论狼派还是鹿派,都在觊觎着合罕的位子,钦那又何尝看不出来?然而他似乎是担心自己无法于角力中胜出,始终不敢就举办集会一事做出任何表态。这样一来,却令各大家族愈发坐不住了,今年,竟是各自带着丰厚的礼物来新罕的帐中邀战,俨然一副打算逼其当场就范的架势。

“你们想做什么!本王未曾召见便擅闯金帐,莫不是想要造反!”

眼下,钦那正沉郁着脸,如一头发怒的猛虎般立在原地。片刻前他的手中还端了只银制小碗,只是里面的奶酒刚刚递到口边,一口未喝便又放了下去。

在他对面立着的,则是牧云部中各大家族的首领。对方丝毫不惧新罕的怒火,其中一位用粗短的手指捋着脸上花白的胡须,笑了起来,正是前些日子还陪同合罕一起围猎的木赫:

“如今我等也是应各家族众的请求前来,却被合罕说得这般难听。此事若是传出帐去,恐怕各家各族的人都会不高兴罢——”

话里毕现的锋芒,令钦那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您这番话,莫不是在威胁本王么?”

“未敢造次。”

“那么还请诸位先行退下,容我考虑妥当之后,自有定夺。”

“未知此事还有何可考虑的?忽兰台大会,乃是自旭木颜罕时起便定下来的传统,即便是在我部最困难的铁沁王时期也从未断过。今日我等来此,不过是想听合罕究竟作何打算。莫非,您同您父亲一样,有意违逆牧云部的传统,违逆列祖列宗?”

名为木赫的老者厉声质问起来。

钦那此时身上只穿了便装,头发也蓬乱地披在肩上,看起来颇有些狼狈。面对各大家族的族长,更似是被猫咬住了舌头般,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额达他并没有说不举办大会。倒是各位长辈,何必如此心急呢?如今距离祖宗定下的期限尚有八年时间,你们此举不仅有损合罕的威严,更有损我牧云部的威严哪!”

任谁都没能想到,本应待在自己帐内的图娅不知何时竟也来到了金帐外,将双方此前的争执全都听了个清楚。见自己的兄长陷入两难,她立刻在将炎的陪同下入帐,立于人群中不卑不亢地劝解起来。

木赫却是一脸不屑的模样,更似因图娅的这番话而有些愠怒:

“那么敢问公主殿下,难道钦那他几次三番地推脱回避,便是顾及了在场各家族长辈们的尊严了么?有规矩,便须得依照规矩来。忽兰台大会究竟还办不办,今日必须给我等一个交代。否则,便是数典忘祖的逆罪!”

大庭广众之下,对方竟直呼起合罕的名字,若是放在寻常时候,早就会被以大不敬的罪名惩处,可如今整座金帐之内竟无人觉得不妥。唯有满头青丝的瘦弱女孩挺直了摇杆,同对方据理力争起来:

“额达既然坐在了合罕的位子上,自然是明白这些的。只不过规矩由人定,当年旭木颜罕初次举办忽兰台大会时便曾说过,其目的乃是团结尽可能多的部众,聚草原之力以成万世之功,福泽我牧云后世子孙。切不可因一己之私利而勾心斗角!”

听闻此言,木赫却冷笑了一声:

“公主此话可就太伤人了。今日过来的,有一半皆是跟随你祖父弘吉戎马生涯的老臣。我等这样做,还不是因为担心牧云部的未来么?毕竟如今强敌环伺——”

“您也知道如今牧云强敌环伺,正处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既是如此,又为何在此时要求召开忽兰台大会?父罕他既是选中额达继承罕位,自然有他的一番道理。如今额达他刚刚即位一年多,各方法令政策更是方兴未艾,难道合罕之位频繁易主,便是对牧云部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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