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幕 ? 擎鹰山 ? 一(1 / 2)

漛州的夜,温暖而湿润。由大陆以东的沧澜洋上吹来的海风,于清源河与明泉岭构成的幽深峡谷间汇聚成云,为绫北高原带来了充沛的雨水。即便深处内陆的月沼,也能隐约嗅到那股空气中带着的咸腥味。

月沼中多旅鼠、野兔,因此夜枭的数量也极为繁盛。这些善于捕猎的鸟儿好似潜伏于暗夜中的刺客,悄无声息地移动,进而在关键时刻对猎物施以致命一击。然而今夜,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惊扰了林子里的猛禽,引得它们喧哗得犹如一群被人圈养起来的家鸡。

鸟叫声中,岑婆婆忽然惊醒了。这已经是她奉昆颉号令,率领随从们离开靖枢城的第三个月了。眼下,一行人早已在这片沼泽之中搭建起了临时营地,所幸此处鲜有豺狼虎豹一类的大型猛兽出没,水泽中却多鲶鱼、泥鳅,偶尔还能捉到些鸬鹚、野鸭打打牙祭,倒也不至于饿肚子。

老嬷下意识地伸手向身侧的被褥中探去——为了确保甯月的安全,每晚她都要求少女必须睡在自己的身边。然而一探之下,却令其登时睡意全无,因为被子里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甚至连一丝热气都没能留下,而本应躺在其中的甯月早已不知了去向。

“谁让你睡的,月儿小姐去哪儿了!”

见负责守夜之人竟靠在一棵榕树下睡着了,老嬷登时火冒三丈。呼喝声也立刻惊醒了睡在附近的另几名执火,诸人环顾四周,却不知该上哪里去寻。

“小姐带走了几件干净衣物,还有干粮同淡水,就连那只小白狐也不见了,八成是打算趁着夜色偷跑!”

岑婆婆检查了一下行囊,愈发焦急了起来。然而夜半更深,月光被沼泽里密密层层的林子遮挡住了,视线本就不佳。而古灵精怪的甯月又刻意隐藏了自己的去向,地上留下的脚印更是杂乱而无序,各个方向都有,根本无从判断少女究竟去了哪里。

“天色这么暗,小姐她一定走不远的!你们几个还傻站着做什么,快些分头去寻人!”

听老嬷令下,执火们方才反应过来,忙点起火把朝林子里四散而去。然而岑婆婆自己却并没有急着出发,而是抬头看向了此前夜枭齐鸣的那片位于营地西面的林子。

那个方向通往水泽的深处,正常人绝无可能将其选为逃跑的路线。然而在那片林中却有一座低矮的小丘,而前些日子不幸逝去的珊瑚夫人,便恰好葬在那里。

老嬷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抄起法杖独自一人向西追去。果真不出她所料,留在营地中的那些纷杂的痕迹不过是甯月留下的障眼法。追出去约半里多路,前方湿润的泥土中终于又出现了一行深浅不一的脚印。

脚印一路上行,正是通向珊瑚夫人的墓前。黑暗中,岑婆婆隐约听见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于是放轻了脚步。待渐渐看清了跪坐在墓碑前的那个红发少女,她的心一下子便软了下来,更加不忍去打扰正在为母亲哀悼的对方,只是远远地立在了她的身后。

甯月却不知自己的行踪已然暴露,仍跪在地上久久不肯起身:

“……母亲,母亲,女儿多想还能听你说句话,就算是严厉的责骂,我也会笑着听啊!女儿曾经无数次幻想,有朝一日能够将自己于陆上结识的朋友们带到你的面前,能够将自己在陆上遇到的奇闻异事统统说与你听。可如今就算我再说什么,你都无法听见了。早知如此,我当初便该留在沧流城,留在你的身边好好陪着你的。母亲,你会怨女儿不懂事么……”

少女声泪俱下,令身后的岑婆婆也不禁为之动容。老嬷实在不忍其再继续这样哭下去,片刻后终于开口劝道:

“小姐,慈母爱子非为报。你的心思,珊瑚夫人地下有知,是绝不会责怪半分的。”

甯月没有想到身后居然会有人,当即吓得浑身一抖。转头见来者竟是岑婆婆,登时如一只受惊的野兔般,撩起裙角便向前方的密林里钻去。

“那边危险,小姐别去!”

老嬷没能想到,不久前关系尚且亲密的对方,而今见到自己竟会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却还是跟在其身后追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担心地唤着。然而红发少女却根本不予理睬,只是自顾自地越跑越远。

无奈之下,岑婆婆不得不高举起手中的法杖,口中念念有词起来。只片刻工夫,天空中忽地落下了一道耀眼的金光。很快,正在其他方向搜寻着少女下落的执火们便闻讯赶来,将甯月的退路彻底截断了。

“小姐,请不要让老身为难。先随我回去再说吧。”

老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拄杖立于少女身前,却是半分也不敢松懈。

“婆婆,那昆颉已经逼死了我的母亲,难道你还打算眼睁睁看着他继续逼死我吗?”

眼瞧着执火们向自己逼近过来,甯月却是无法再后退一步。此刻她的鞋袜与裙角都已经被泥水浸得透了,身后更是一大片深浅未知的烂泥潭。少女知道,若是自己再向后退,或许便会陷入这水泽里,永世与月沼中的无数冤魂为伴了。

“小姐,让你留在昆颉大人的身边可是珊瑚夫人的临终遗愿,请恕老身不能放你走。”

“不可能!母亲自己明明说过,不希望昆颉同父亲再继续斗下去的!定是昆颉给她施了咒的,否则母亲又怎么可能放心将我交给这样一个混蛋照顾!”

红发少女使劲摇着头,根本听不进劝。蜷在其怀中的雪灵也皱起鼻子,冲围拢上来的人群低声吼着。

“小姐,夫人将你托付给昆颉大人,绝对是出于她的本心。你便听老身一句,留下来吧,大人他绝无可能亏待你的。”

“那昆颉与我非亲非故,同父亲更是水火不容,你又凭什么替他做保证?婆婆休要再骗我了,你会希望我留下,无非是想借昆颉之手,利用我威胁父亲,替你那冤死的女儿报仇!”

老嬷还想再劝,谁知少女却是将矛头引到了自己的身上。这番话登时令她情绪激动起来,狠狠给了面前的少女一记响亮的耳光,明显被方才的那番话刺痛了心窝:

“住口!虽然小姐的父亲同我女儿的死有着难以撇清的关系,但老身绝不会因此而去戕害于你,戕害另一个无辜的孩子!”

“那你为何不肯放我离去?”

“小姐,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你并不需要问得那么清楚。你只需知道,老身亲口答应了夫人会好生照看于你,便绝不会让你受到哪怕一丁点伤害。难道这样还不足以令你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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