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军出关的,是名头戴金翎的都尉。眼下他正立于阵前,高声下达着最后的通牒:
“村中的贱民们都听好了!限尔等即刻交出杀人的妖女,否则屠灭全村,鸡犬不留!”
“求官爷饶命!那妖女之事与我等皆无干系,乃是老靳头夫妻二人所为!”
为难过少女同老农夫妇的村人们闻讯,纷纷自屋内涌了出来,冲来人点头哈腰。然而对面的都尉却是压根不信:
“与尔等并无干系?莫非我军特意选了今日前来征粮,是为恰好遇上那妖女的?你们这些贱民,定是与她沆瀣一气,想要抗缴田赋,岂容狡辩!”
“我等当真是冤枉的!那妖女今日方才来到村里,我等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又何来抗缴之说!若是诸位官爷还是不信,随小民去老靳头家里一瞧便知!”
“真当本都尉是傻子,轻易便会中了尔等的圈套么?!如今这村中每一个人皆是妖女的同党,造反之心昭然若揭。既是不降,便给我放箭!”
来人似乎是从幸存兵士们的口中,听说了先前那校尉死时的惨状,轻易不敢入村。听那几名村人如是说,当即武断地认定此举乃是对方圈套,便命麾下的弓弩手弯弓搭箭,将无数铁矢倾泻在村中低矮的草屋之上。
铁矢的箭头上绑有火绳,瞬间便引燃了数间茅屋。顷刻间,半座村庄便已化作了一片火海,村人们也被冲天的火光逐出屋外,四散奔逃起来。
都尉则趁势领兵杀将进来,无论男女老幼见人便砍,大有宁可错杀一千,绝不错放一个的架势,很快便迫近了老农家的屋门。
“对不起,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害的。我这便出去,让他们不要再杀人了!”
此前虽饱受村民们的责难,但甯月心下却也明白他们不过是乱世中一心自保的普通人而已。看着原本静谧安详的村庄被付之一炬,她眼里忽然有几颗亮晶晶的东西打起了转。
但身后的老农却还是伸手按住了几欲破门而出的她:
“姑娘此时出去非但于事无补,反倒会白白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而今官兵对你忌惮三分,不敢轻易闯进来拿人的。我们夫妻拖住他们,你速速从后门离开才是上策!”
“可你们又该怎么办?官兵来势汹汹,大开杀戒,绝无可能轻易就此罢手。我不能再因为自己的无知与冲动害了你们,二老不是还要去看自己儿子的吗——”
少女仍使劲摇着头,不肯就这样离去。然而她话还未说完,却见对面的老农已抄起了干活时常用的那柄镰刀,义无反顾地夺门而出!
“不要去!”
甯月刚想开口阻止,却已经太迟了。她心中不禁又是懊悔又是愧疚,悔在自己冲动行事,非但未能帮了对方,反而引来了更大的灾祸。愧在与老农夫妇相识仅短短两三个时辰,甚至对方连自己的名字都还未曾过问,便为了自己以命相博。
即便老农年轻时能够以一当十,但垂暮之年的他却早已步履蹒跚,两眼昏花。只见其奋力挥舞着手中的镰刀,似乎早已萌生了死意,在冲出屋后不久,便被几支燃着的羽箭射中了胸口!
老农缓缓地跪倒在地上,看着身着铁甲的兵士们涌向自己的身前。曾经,他也是其中的一员,然而今日,这些本应对自己敬畏有加的后辈,却是成了兵戎相向的死敌。
而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因为他尚未泯灭心中的最后一丝人性,不愿被这早已没有了良知,人人为己的乱世洪流所要挟、所同化罢了。
见老农中箭倒下,屋内的农妇也再无法独活于世,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抱着丈夫血流不止的身体失声痛哭。官兵们手下却毫不留情,竟是当着甯月的面将二人的首级斩下,如同战利品一般高高挑在刀尖上!
带队的都尉打马走上前来,马后还跟着名遍体鳞伤的村人:
“那个老靳头的家,便是这间屋子了?果真是反贼,入村以来,这老东西还是头一个敢向武卫挥刀的人,当真嫌自己命长!”
“是,是,还望都尉大人能放小的一命——”
带路的村人早已吓得尿湿了裤腿,浑身上下抖若筛糠。然而还不等其把话说完,都尉便手起刀落,将其也斩杀在当场。随后下令弓弩手,瞄准甯月藏身的这间屋子,展开了一轮疯狂而密集的齐射。
“如此这般,那妖女便再也无路可逃了吧?”见茅屋转瞬便被烈焰吞没,都尉也仿佛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哈哈大笑起来。
可他眼前那橙黄的火焰,却在笑声中渐渐由橙黄转变为浅紫,进而幻化成如血一般的赤红。众目睽睽之下,竟从其中缓缓走出了一道人影!
那影子不是别人,正是一直藏身屋中的甯月。此刻她身上的衣物已被尽数烧毁,于烈火中依稀可以看见酮体映出的曲线。然而,少女却仿佛有神力护体一般,非但没能被火点着半根头发,倒似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为什么每当我开始在乎某些人的时候,为什么每当有人真心对我好的时候,总会有一群你们这样的恶棍出现?为什么一定要摧毁我在这世上所能感受到的唯一的美好!你们想要什么,想要我如何?!”
红发少女已经出离了愤怒。她的声音虽然不大,然而说出的话却似敲钟鸣金一般,字字入心。此刻其脸上没有露出一丝胆怯,更没有羞涩地抬手去遮挡自己赤裸的身体。满头的红发在火中舞动起来,仿佛与其周身那致命的烈焰融为了一体。
“来人,快来人!妖女还未死透,速以乱箭射杀!”
见此情形,都尉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当即命两旁的弓弩手继续放箭。可还不等他们将铁矢搭在弦上,便看见火中的甯月忽然平展双臂,一字一顿地高声喝道:
“死不悔改!难道杀人于你们而言,便如杀猪宰羊一般,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么?世间万物皆有灵,你们的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血,还以为自己可以一走了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