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少女低垂的眼眸忽然抬将起来,青蓝色瞳仁中射出从未有过的凶光,似能诛灭人心!而今她脑海中只剩下一片空白,甚至连岑婆婆传授的詟息法诀也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但心中的那些悲伤与痛苦,似乎正同可以吞噬一切的愤怒一起,随着周身的烈焰越烧越旺——她,只想让面前这些手握兵器的罪人血债血偿!
密集的箭矢犹如雨点般腾空而起,然而还不等坠地,便纷纷于烈火中灰飞烟灭。突然,那团跳动着的炽焰好似有了生命,由少女周身生出了无数夺命的火舌,如长鞭一般朝周围的弓弩手身上甩去!
烈焰所过之处,金铁俱焚。弓弩手见情况不对,当即欲逃,可还未等他们转过身去,便已化作了一具具焦黑的尸体。就好似一尊尊人形雕塑般,依然保持着死前挣扎的神情与姿态,进而被少女经过时带起的风轻轻一拂,瞬间化作了地上一摊难以辨认的灰烬!
“妖女,你,你别过来!我,我错了,我不该下令杀人的!求求你看在我家中尚有老母妻儿的份儿上,饶了我这一次吧!我保证回去之后痛改前非,重新做一个好人!”
都尉见原本不下百余人的部队,转眼间竟只剩下了自己一个,当即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起来,同之前骄纵跋扈,挥刀杀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然而,甯月并未因此而有所动摇。只见她紧紧咬住下唇,缓步行至对方身前,齿缝间竟已渗出了血来:
“现在,你能够体会到那些死于你们刀下的无辜村人,临终前所感受到的无助与绝望了么?无论你是否改过自新,那些死去的人都已经回不来了。人既然是你杀的,你便必须亲自去请求他们的原谅!”
少女心中的愤怒再次爆发了出来。都尉只觉得迎面一股滚烫的热浪袭来,甚至连一呼一吸间,由喉咙到胸口都能感觉到血肉被灼伤的剧痛。火焰转瞬便将其整个身体包裹起来,却并没有让他如其他兵士那般立即毙命。
便似一只猫儿在戏弄自己的猎物,甯月瞪起眼睛,看着于烈火中惨叫着挣扎倒地的对方,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起来,竟是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渐渐地,红发少女周身的火焰渐渐熄灭,而她眼中那令人后脊发凉的凶光也随之消散于无形。姑娘踉踉跄跄地重新走回早已身首异处的老农夫妇的尸首旁,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待悠悠转醒时,甯月发觉自己已被人用草席结结实实地捆住,丢在了一辆牛车上。月落星沉,她只能依稀看见车边牵牛的几道人影,以及前方不远处,锁阳关高大的城墙上摇曳着的灯火。
“你们这是——咳咳——要带我去哪里——咳咳——快将我松开!”
少女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里干得冒烟,刚说了几个字便不住地咳嗽起来。
黑暗中忽然有人对着她脸上重重甩了一巴掌,恶狠狠地骂道:“妖女老实点!”
甯月当即奋力挣扎了起来:“为何要这样对我!”
“怎么,自己做过什么难道都不记得了?如今整村的人都已无家可归,甚至连秋收的粮食也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祸端是你给引到村子里来的,现在我们绑你去送官,不过是想讨些活命的赏银回来!”
“村子被火烧了?!”
甯月心中感到了一丝不对劲,却是压根不记得之前自己亲手杀了百十来号官兵的事了。她隐约意识到,或许是自己体内那股骇人的力量再次不受控制地爆发了出来。所造成的破坏,也明显比前几次要严重得多。
忽然,万般无助的少女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了昆颉的模样,脑海里更回响起了那个披着人皮的恶魔曾同自己说过的话:
“承认吧!其实你身上流着的,是同我一样的恶魔之血!”
她突然觉得无比憎恶起这样的自己,失声痛哭起来:“不,我不要!”
一众村民却再也没有搭理过她。
不知又过了多久,牛车才摇摇晃晃地停在了锁阳关的城门下。城中守军给了村民们一些零碎的散银,便将他们打发走了,随后又将少女绑在了瓮城高大的旗杆之下。
听闻捉住了闹事伤人的妖女,几名先前自村中侥幸逃回关内的负伤军士立刻带着佩刀赶来,想要亲手施以报复。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得手时,少女却忽然听见城头上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
“给我住手!本将军未曾下令,又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擅自处置囚犯?”
说话之人,乃是镇守锁阳关的将军朱荏。此人深得朝中总管太监高蠡器重,甚至有谣传,他早已认对方做了自己的义父,故而才能在大昇朝风雨飘摇的时候,被委以重任至锁阳关坐镇,监视着南方各诸侯国的动向。
几名军士当即表示不服,脸红脖子粗地辩解起来:“将军,这妖女杀了我们许多弟兄,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朱荏却于鼻间一哼:“本将军何时说过就这样算了的?只不过京城的高蠡高大人对民间传闻已久的巫蛊咒术颇为在意,严令各部详查。而今这妖女既然落在我们手中,便该以铁笼锁住押解入京,交由大人亲自处置才是!”
“将军,如今咱们捉到的可不是普通的囚犯!千年来朝廷之所以禁止巫蛊咒术,正因曾有过妖女为祸犯上的先例。难道你就不怕她突然在大人面前作法,惹出什么事端来?”
“无妨。你们瞧这妖女的模样,若是能随心所欲地发动咒术,还会甘愿被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绑成这副模样送到关内来么?高蠡大人有通天彻地的本事,自是有办法对付她的,不消我等操心。”
朱荏说着,咧嘴笑了起来。似乎对他而言,能够将甯月献给高蠡,简直是一件送上门来的不赏之功。
伴随着隆隆的车轮声,甯月再次被押入囚笼上路,朝着帝都高地的西北方向进发。天色已有些蒙蒙亮了,少女忽然在路边的草窠里,分辨出先前绑了自己送官的那几个村民,正浑身插满箭失倒在路边,早已气绝多时。
伴随着初升的太阳,东方的拓日峰被朝霞染上了一抹颜色。然而今日那光却并非是灿烂的金黄,而是如同昨夜那团吞噬了百十余条人命的火焰般,透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如血一般的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