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年轻的合罕率大军向揽苍山脚下赶去时,元逖则领着坚持留守在他与图娅身边的八百铁重山,护着公主一路狂奔。在他们身后,御北骑军紧追不舍,眼下已经能够看到马队中攒动着的火把,以及不断逼近的呼喝与马蹄声了。
“传我命令,务必活捉牧云部公主!”
飒雪骑中,领军大帅带紧缰绳,以枪尖直指天穹,发号着命令。枪头上白色的长缨飘散开来,就似一团随风舞动的雪花。其身边的白甲骑军得令,便如潮水一般加速扑向牧云残部在暗夜中那若隐若现的身影。
“仇将军,国主所下命令,乃是对狄人格杀勿论,活捉又是从何说起?”
策马紧跟主帅身后的骑军副将得令,却是万分诧异。他们所属的北路军,才是此次进攻真正的主力,而今直捣黄龙,所有人皆是轻装快马,仅带了足够七日的粮食,若是收容俘虏,根本无以为继。
“你难道不觉得,此次从借兵到宣战,国主的态度变得有些太快了么?”主帅名为仇然,年近四十,乃是御北多年来于边境率军打仗的第一勇将。
“将军的意思,末将并不是很明白。”
副将没有想到,对方竟会在这种时候论及国主的是非,有些不敢接话。身前的主帅却并没有结束交谈的意思:
“不仅是近几日。你难道没有觉得,打从几位少主相继去世后,老国主的精神便愈发委顿了下去,于政事也几乎不管不问?况且,自启贤国主后,我御北一直都以举贤任能,广开言路为朝纲之本。举国伐狄,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然而此次老国主竟未与朝中百官商议便妄下决断,实在有违常理。”
见上官并不似在玩笑取闹,副将也只得点头应道:
“的确,此次出兵确实太过仓促。但老国主乖张的脾气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先前每逢朝堂辩论,他都会等到最后方才点评决策,谁料此次却是直接颁布了发兵的诏书。可朝中文武即便有心谏言,也断无一人敢去捋老虎屁股上的毛啊。否则,今夜末将同将军也不会在这苦寒之地顶风冒雪了不是?”
仇然并没有立刻接话,只是低头任由面前的副将继续说了下去:
“倒是话说回来,那牧云部的公主虽说有御北王族血脉,可毕竟是在蛮人的地方长大的,又怎会轻易答应回到御北,去继承一个她或许根本就不在乎的王位?以此事当作发兵的借口,老国主便不怕给世人落下什么口实?”
“你可知,这图娅的母亲究竟是何人?”终于,面前的主帅再次开口问道。
副将摇了摇头:“不就是曾经御北的长公主,好像是名叫什么左丘悦瑛的?当年老国主想也没想便将其送往草原同那铁沁和亲,在那之后更是未曾过问其生死。如今牧云部的那位公主不愿回来,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说到这,仇然突然扭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可若是我告诉你,这位悦瑛长公主,曾经是老国主最为疼爱,也最为宠溺的女儿呢?”
“这——末将倒是头一次听说。”副将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但一转眼便消失了:“不过当年世子少主相继战死边疆,和亲之策,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怪就怪在,当年和亲之时,也同今次发兵一样,是老国主亲自下诏的,并未同任何人商议。而其实满朝大臣,皆是主张全力一战的。据说当日悦瑛长公主当着百官的面跪在老国主身前以死相逼,老国主却对自己的这个掌上明珠连个正眼都没有瞧上一下,更是亲手将痛哭不止的她锁住手脚,推上了去往雁落原的马车……”
当年的那些往事,即便今日听来,依然令人嘘唏不已。仇然话毕,双腿猛地一夹马腹,重又跟上了追击向前的飒雪骑的步伐:
“所以,眼下御北的所有问题,皆归因于那位牧云部公主的身上,这也是本将军为何一定要将其活捉的缘故。雁落原上的朔北狄人数百年来从未被谁征服过,过去不可能,现在更加不可能。正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若是希望尽快平息老国主的怒火,避免御北在这片草原上被彻底拖垮,或许将她活着带回绥遥,便是唯一的解法了。”
与此同时,在距离御北军仅数里开外的牧云残部中,元逖却同图娅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须发花白的老将军自八百骑铁重山中,调来了最勇武彪悍的十人,命其无论如何都必须护得少女全:
“公主!这样跑下去,待得马匹脱力,就只剩束手就擒的份了。老臣列阵阻住敌军时,你便与他们先向北去,夜色浓重,御北军决计不会发现你们的行踪。揽苍山内沟壑纵横,只要进了山,他们便再难追得上了。”
此时图娅身上套着一件寻常牧民的衣物,却明显并不合身。飒雪骑进攻忽兰台的时候,乌仁为了让元逖带其离开时不至吸引太多注意,便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同她换了。
听老将军竟是要同自己分开,始终咬牙坚持着的少女再也忍耐不住早已濒临崩溃的情绪,声嘶力竭地冲对方吼了起来:
“可你呢?老将军以为自己舍命阻挡便能一劳永逸了?但仅凭我们十一个人于莽莽群山之中,又能够坚持得了多久?!”
老者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语气变得愈发急促起来:
“公主!老臣纵横沙场数十年,历经无数危难,最终皆得以化险为夷。老臣身上的伤疤掰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的。此番御北军明显想要速战速决,故而才会疾进偷袭,使些下三滥的手段。你要坚信牧云部不会这样容易被击溃,只要活着挺过今日,我们便有机会重振旗鼓,将他们赶出草原!”
“可此一时彼一时!之前是将炎为了护我率军出击,而后是乌仁阿嬷为了护我留在了忽兰台,他们也都告诉我没事,也都告诉我自己很快就能回来。可结果却皆是至今未归,死生难料!我绝不许你就这样走了,我不允许!”
少女的苦苦哀求,令面前的老者紧绷着的一颗心也不禁有些软了。他温柔地拭去了对方面上的泪,眼神之中满是疼爱:
“老臣打小看着公主一天天长大,同样不忍心离你而去。只是,眼下唯有此法才能保你周全,方能不辜负恪尊夫人对老臣的嘱托!若是老臣未能及时归来,公主便须尽快想办法去往随国的都城九杉。老臣在那有一位旧日故友,应能继续助你!”
听对方如是说,图娅先是一愣,却突然哭得更凶了:
“果然,你方才说的那些,什么挺过今夜,什么重振旗鼓,都是骗我的,是也不是?你同将炎,同乌仁阿嬷一样,都以为我可以像母亲那样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