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晔国军冒失闯入林中的半个时辰前,那支来历不明的骑军,正匿迹于林中,仔细观察着外面渡口中的情形。
这支身披重甲,足近万人的铁旅,正是在将炎的率领下渡过销金河,一路南下,纵穿帝都高地的赤焰军。他们此次南下声势过于浩大,为避免被煜京守备过早发现,一直盘桓于城北百里外的戈壁边缘。
煜京其城,北、西、东三个方向均为一马平川的坦途,唯有城南依彤炎傍煜水,生有可供大军藏身的原始丛林。好不容易,将炎才于昨夜盼来了一场连绵的大雨,终于抓住机会避过了守军的耳目直抵煜水北岸,并遣斥候顺利混入了城中。
眼下,其军主要由牧云、绰罗、邑木与青兹四部的青壮男子组成。其中不乏有自此前对阵御北的战斗中活下来的老兵。他们每人身上只余够吃一日的口粮,身边却至少牵了三匹朔北骏马。依靠马匹更替,即便昼夜不停地赶上数日的路,这支潜入了大昇朝京畿腹地的骑军也仍有余力一战。
而今天色放晴,自密林高处落下的阳光汇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洒在军士们身上披挂的赤甲上,于影翳的林地间映出一片火一般的赤红。天刚蒙蒙亮,将炎便命军士们采集林间的藤蔓枝条将浑身赤甲略加遮蔽。可尚未等他们有所动作,便听林外战鼓隆隆,竟有两股浩浩荡荡的大军杀到。
年轻的和罕牵乌宸行至林地边缘,很快便于青黄交界的平原上看见了身着银甲,犹如一整块铁板列阵前行着的数万甲士。其阵中高举着的金罴王旗,彰显了来者正是卫梁的关宁武卒。而他们的对面,则是拱卫京畿的武卫大军。
这一发现,不禁令少年人心中颇感诧异,却又暗自有些庆幸——诧异的是,曾经大败铁重山,重创牧云部的关宁武卒,如今怎会向曾经誓死捍卫的大昇朝皇权兵戎相向。庆幸的则是,自己此番若再晚些动身,恐怕便会同这两支部队迎面撞上,面临一场无可避免的血战。
眼下他并非畏惧同敌军交锋,心中却是清楚自己此次南下,是在以整个草原的命运做赌注。在尚未探明甯月下落前,无论如何都必须低调行事。否则,仅以麾下区区一万骑军,即便他们中个个皆是以一当十的好手,也绝难在大昇朝的皇城下坚持太久。
林外的沙场上,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对阵的两股势力迎面撞在了一起,却是战了个旗鼓相当。一时间,龙首渡前这片高原黑土之上,恍若正有一清一浊两股奔腾的河水交汇在一起,却是泾渭分明,判若鸿沟。
举盾向前的折冲卫率先同武卒先锋遭遇。看似牢不可破的防线,片刻前才刚刚化解了卫梁阵中发起的三轮密集齐射。巨大的盾牌之上,如今便若刺猬一般密密匝匝地插满了箭矢。而距离他们仅数十步开外的卫梁阵中,也是同样景象。
眨眼间,由巨盾后伸出的矛戈长槊,便好似两头生着无数尖牙利齿的怪兽,彼此撕斗缠咬在一起,血肉横飞。
煜京武卫的这套阵法,正是来源于当年击退了铁重山的关宁武卒。六十年前闾丘博容的祖父闾丘德宗为保住关宁武卒兵权,不得不将却月阵法授予桓帝白江蔺冉,也因此悔恨不止,郁郁而终。
然而,他却仍为自己的后世子孙留了一手。所谓却月阵,乃是以三名甲士为一小队,每组一人执弓,一人持盾,一人使槊,再以成百上千这样的小队互为拱卫,组成犹如月牙一般的弧形阵法为要义。
然而此阵于进攻时却还有一层变化,唤作月轮阵。其阵将每三百人划编一队,队中以一百人举盾过顶,形成密不透风的一块圆形铁板。再以一百人执槊自四周盾板缝隙中探出御敌。最后以一百弓手于阵心盾板打开时远射。如此形成的巨轮密如铁桶,于各个方向皆可进退,可远攻可近战,消耗对方体力,直至敌阵破溃。
朔狄之乱时,面对的乃是蛮夷骑军,故而关宁武卒仅用半圆形却月阵以守为攻,还从未于人前运用过威力更强的月轮阵。而自那时起,此阵也便成为了卫梁军中密不外传的机密。
此时只听得阵上响起一通三长两短的鼓点,原本以却月阵前进的武卒先锋竟是突然变阵,竟犹如一只风火巨轮般于战场上旋转起来,前进的速度却是较此前更快。
见此情形,对面的煜京武卫不由得大惊,却不知该以何法破解,只得咬牙正面迎了过去。然而阵中军士皆以正面御敌,得不到丝毫喘息。反观卫梁阵中诸人则是张弛有度,进攻烈度丝毫未减。只一炷香的功夫,便已令折冲卫精疲力竭,连举盾防御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剩下引颈待宰这一条路。
紧随其后的武威、骁骑两卫见前军大败,也连忙依样画瓢般想要学着武卒的样子变阵,然而月轮阵所讲求的是高度一致的配合,非长年累月的训练无法成阵。武威、骁骑两卫阵型变至一半才发觉不对,仓促下令想要再变回去,却已是令不行禁不止,乱作了一锅粥。
关宁武卒却不再给对手继续挣扎的机会。人高马大的武卒,此时仿佛化身成一群彤炎山中噬人嚼骨的凶悍罴熊,所过之处,敌阵之中再无一人能活,只留下断头残肢,肚破肠流。
短短半个时辰,卫梁军便已追在战败溃逃的数千煜京武卫身后,继续向北进发。胜利者的喊杀与失败者的惨叫声渐渐远去,将炎却忽然听见身后赤焰军的营地一隅,隐约传出了阵阵刀兵相交之声。
一旁的蒙敦见少年人皱起了眉头,不等其开口发问便已抢先一步上前,似已久候了多时:
“启禀和罕,东面林中闯入一支来路不明的南人军队,似由龙首渡内逃窜而出,眼下已同右路军交上手了,但战况不甚激烈,便未及时禀奏。”
“另一只来路不明的南人军队?是卫梁主力派出探路的斥候么?”
将炎却觉得事情并没有那样简单,继续追问了下去。
蒙敦摇了摇头,又道:“对方身着玄色重甲,看起来倒有几分似是晔国的舟师,甲胄制式却有些不同,更未见到任何海鹘旗号。”
“晔国军也来了?莫非那祁守愚也想借此机会,在奄奄一息的大昇朝身上分一杯羹?无耻!”
得知竟是晔国的军队,将炎当即火冒三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