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幕 ? 赤甲燎原 ? 九(1 / 2)

午夜刚过,拂晓未破,云蔽星月,天河暗淡。

高蠡奋力推开了早已封关起来的万年殿大门。

殿内早已为了即将到来的大典做好了布置。大红色的华丽织锦与盛满了名贵鲸脂的长明灯,交织错落地列于大殿两侧,勾勒出正中的一条通路。通路前方,便是那曾经光耀夺目,如今却似蒙了黯尘的,代表着大昇皇权的髹金盘龙椅。

殿外,已入梦乡的煜京城内,本来灿若繁星的万家灯火,如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点,尚未熄灭。夜色如水,便若一条无形无相的银色长练,由殿门外撒将进来,却是让本应一片喜气的大殿之中,多了一丝幽怨悲戚的意味。

然而,即将登基的男子,却是直奔入殿,伸手扯下了悬于梁上的那些织锦帷幔,又推倒了数座足有一人多高的灯台。灯中的油脂洒在地上,映着殿外灯笼中的火光,化作一层五颜六色的油膜,逐渐散逸开来。鲸脂极易点燃,只消一点火星,便可于殿内引起熊熊烈火,将所有一切都吞噬殆尽。

高蠡身后跟着的内侍见此情形,心中不由得捏起了一把汗,却又皆不敢多言,生怕主子将心中结郁着的怒气统统发泄到自己的身上来,只得暗自命手下之人各持一块墩布紧随其身后,待高蠡走过便立刻冲上前去擦拭。

然而即便他们再怎么擦,却终究还是慢了半拍。越是用力去拭,地上滑腻的鲸脂便越是粘稠,在深灰色的铺墁石砖上,留下了了道道乳白色的痕迹。

高蠡很快便发现了身后尾随着的众人,突然停下脚步,厉声喝道:

“你们还跟着我做什么?”

“高大人,臣下只是担心,如此会有隐患。”

内侍被吓得浑身一抖,却仍是大着胆子恳请主子住手。谁料其口中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硬生生地打断了。

“有个屁的隐患!这些东西摆在这里,本是为了明日迎娶新后。现在新后没了,还留着它们作甚!”

高蠡变得愈发疯癫起来,将手中攥着的锦缎与灯烛尽数朝侍从们的身上丢将过去,更抬高了嗓子嘶吼起来,声音却是已经破了:

“统统给我滚出殿去!这座万年殿、这座永旸宫是我付出了半生心血的地方!它们全都是我一人的,我想要如何,便就如何!”

内侍不敢再多言语,只得领着一干人等退出了殿去,确是没有走远,依然于殿门外紧张地探头观望着。

高蠡却再懒得驱赶他们,只是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恍若喝醉了一般,踉踉跄跄地登上高台,于那张无数人觊觎的宝座之上重重坐下。

“我立在这张髹金盘龙椅旁四十余年,如今终于能够坐于其上,为何还要听旁人来告诉我究竟该怎么做?!是那白江氏禅位于我的,我便是这片大陆名正言顺的主人,便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谁能阻得了朕?谁又敢在朕的面前说半个不字!”

说着说着,在殿内回荡着的癫狂笑声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则是男子低沉而沙哑的抽噎:

“明日,我便得以将自己曾经幻想得到的一切握于掌心,也将拥有这个陆地王朝最至高无上的权力!可即便如此,我却依然得不到所有人的心!本该成为新后的女子背叛于我,本该俯首效忠的诸侯不肯归顺称臣,得到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高蠡说着,竟是抬掌掩住了自己的面目,仿佛这些日子来承受的所有压力,终于在这一刻尽数发泄了出来。

就在此时,却忽闻一个声音由远及近,自殿外飘进了他的耳朵。口中之言,却似故意说给髹金盘龙椅上的男子听的:

“即是如此,你又何必继续执着?反正这世间的繁华盛景、软红香土、朱甍碧瓦、画栋雕梁,最终皆会化作一捧无人识得的黄土流沙。即便强如先民,最终也不过如这世间的亿万蝼蚁,消散于时间的长河中,再也难觅踪迹。”

伴随着话语同时变得清晰起来的,是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那人缓缓步入殿门外灯笼照亮的光晕之中——竟又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昆颉!

“首座来做什么?仍是为了说服我,放弃这即将到手的帝位么?你做梦!”

高蠡并未睁眼去瞧,便已认出了对方那令自己极度厌恶的声音。

昆颉脸上依然带着那丝令人捉摸不透,却又不寒而栗的笑容:“所以,你既不肯听从本座命令,又为何强求他人听从于你?”

“即便此时,你仍不忘灌输这些诡辩之理!既然世间一切皆会化为浮尘,你又何必执意去寻那座圣城,去寻藏于其中的究极之力?你究竟想要从中获得些什么!”

高蠡放下遮住双目的手掌,却是再不掩饰眼神中那近乎绝望的凶光。在他看来,自己之所以诸事不顺,很大一部分缘故,便是因为有面前这个试图掌控一切的男人阻挠。

昆颉脸上却依旧带着轻蔑:“自不是为这世间的权势与名利。这些东西于我眼中,不过如粪土一般的肮脏——可若是我允许你就此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之后呢?之后你是打算全力助我去寻先民遗城,还是打算背着本座,去独吞那藏于圣城之中的究极之力?”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一顿,双目突然圆睁起来,语气间不容对方有半点机会辩解,“莫要以为,这些日子你同风未殊之间那些偷偷摸摸的交易,能够瞒天过海!你始终都想摆脱本座的控制,更觊觎着先民的力量,是也不是!”

见事态已然失去控制,高蠡也不愿继续在对方面前伪装下去,而是彻底撕破了脸皮,立于殿上咆哮起来:

“是又如何?我究竟做了哪些事,其实你早已通过安插的探子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对吧!今日你是来救自己女儿的吧?只不过顺便再将我这个不听话的执事长老除去!来呀,我可不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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