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将那些无用的百姓丢下,带着甯月立刻走,走的越远越好!”
风未殊突然抬高了声调,引得左右武卫也纷纷扭头看了过来。
祁子隐被惹得有些恼怒起来,却仍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道:“这些百姓之中,有懂制陶、烧砖的工匠,也有懂耕种、畜牧的圃农,还有懂缫丝、织布的绣女。这些人,才是大昇朝得以繁荣昌盛的根本,阁下又如何能说他们是无用之人?!”
“可今日左右这些兵丁皆为了你拼上自己的性命。眼下若是救那么多无关紧要之人,晔国公难道竟是打算将他们留在岸边等死么?”
“如今尚不知船上究竟能装多少人,又如何能轻易便定人生死?阁下此举于眼下情形毫无助益,若再口不择言,倒不如先将你留下,不允登船!”
面对风未殊的挑衅,祁子隐终于爆发了出来。二人的争执,也引得身边众人议论纷纷。原本便极度混乱的局势,忽然间竟是变得愈发难以控制了。
“你瞎说些什么?如今凶兽当前,若不齐心,谁都无法全身而退。”
正当此时,甯月却从二人身边的人群中挤了出来,一把便扯住了风未殊的衣袖嗔怪起来。男子面上的表情却是愈发不快,却不再多言,狠狠将袖一甩,扭头便走了。
祁子隐尚未明白个中缘由,只是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问道:
“甯月,一直同你在一起的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行事怎地如此不着边际?”
“他——便是我曾经极力想要逃避的……我的父亲……”
身边的姑娘却眨着青蓝色的眼眸,过了许久方才轻声叹道。这一回答,却令年轻的晔国公为之愕然,却又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岸边的三艘巨舰终于传来了准备妥当的消息。祁子隐当即下令,先让百姓登舰,军士们留于岸上断后。然而还未等将第一艘船载满,便忽听摩肩擦踵的队伍里响起一声惊呼,后方人群也立刻乱了,自东向西涌动起来,竟是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有狼!狼从东面攻过来了!”
好不容易,白衣少年才从喧哗吵闹的呼叫声中,依稀分辨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当即面色大变,抽出了寅牙便欲率身边甲士赶过去支援。
然而,如今整个渡口之上,沿着江岸绵延开去的两三里内皆是攒动的人头。四散的百姓同力有不逮的军人们彻底混在了一起,甚至连号令都已无法通畅地传递出去,更不要说迅速组织起有效的防御来。
反观群狼前进的速度却是很快,稍一耽搁,便已瞧见前方立着的人如同被大风吹折的草木般,接二连三地被扑伏下去。而驰狼口中发出的吼声,与狼牙啃噬骨肉的摩擦声,也于那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愈来愈烈地刺激着众人的神经。
突然,一只光球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人群之中,转瞬便将三艘虎头飞鱼船与岸上众人皆笼罩于其下。还未等年轻的晔国公反应过来,那光球竟又向外射出了一道道耀眼的闪电,将冲在最前的数十匹驰狼当场劈作了一条条焦炭般的死躯!
光球对狼群产生了极大的震慑,甚至令正在扑咬厮杀着的野兽立刻放下了口边的猎物,倒竖着项背上的长毛,却是不敢再轻易闯入雷池一步。
直至此时祁子隐方才看清,原来那驱动禁忌咒术力挽狂澜之人,竟是此前嚷嚷着要将百姓丢下,独自逃生的风未殊!
“陆上人的小鬼愣着作甚,还不抓紧让人登船!此术消耗巨大,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的!”
披散着头发的男子高声吼着,浑身上下的青筋却是鼓胀出皮肉,甚至连双目都暴凸起来,一双血红的眸子里几乎再难看到眼白。
少年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当即命军士护送余下的百姓立即登船。原本陷入绝望与混乱的岸边,忽然在短短半柱香的时间里便迅速恢复了秩序。每个人都屏息凝神,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错失这最后的逃生机会。
万幸的是,虎头飞鱼船得以将所有人悉数装入了其中。祁子隐拉着甯月的手最后登上船去,当即朝身后看去,却见以一己之力挡下万余咆哮巨兽的风未殊,也扭头向船上看了过来。
“所有人都安全了,你也快上来!”
甯月一个箭步冲到舷边,厉声吼道。然而直至此时,她方才见到父亲长衫下的双脚,竟是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如盘根错节的老树一般化作无数筋脉血管,钻入了地下,再也无法迈得动。
风未殊看着舰上的少女,紧绷着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便如许多年前守在产房外的他,头一回见到女儿时的那般欣喜。进而他将视线转到了祁子隐的脸上,郑重其事,又有些嫉妒地道,却是打算将女儿托付给对方:
“陆上人的小鬼,即便我再不情愿,从今往后,怕是也只能拜托你替我好好照顾月儿了。你记住,遇到危险时,须得不顾一切护她平安,即便是用你自己的命去换!否则我做鬼也不会饶了你!”
内心始终有种不祥预感的甯月已然已明白了过来,却是来不及哭便要向船下冲去:“不要!我也来助你施法,杀尽这些驰狼后,我们一起走!”
风未殊笑着的眼中流下了两行清泪,语气却是无比坚决:
“傻孩子,血圻之术既出,便无人可解,更无收回的可能。平日里我虽严厉,你也并非我的亲生血脉,但我终归是看着你长大的父亲!只希望你此去,能够永葆平安,于这千疮百孔的世间,做一个简单而幸福的普通人!”
男子说罢,口中突然振振有词起来。只见其浑身上下突然爆出数道金光,便恍若被雷电击中般,皮肉血脉皆变得透明发亮。紧接着,此前他布下的光球结界忽然消失,却是自头顶上落下了一场密集的血雨!
眨眼间,那血雨化作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火球。火球所到之处,瞬间便起了赤色的大火,令方圆数里内的驰狼皆于那足可焚天的烈焰中灰飞烟灭,甚至连残骸都再难寻见。
而立于法阵之中的风未殊也迅速干瘪了下去,就此化作无数轻若鸿羽、金纸一般的碎片,被岸边的江风轻轻卷起,四散到这片令他既爱又恨的土地上,融为高山大河中的一部分,再也难以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