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月心下也明白自己此举极为冒险,当即催动起咒术,重又变回了那个楚楚可怜的陆上人姑娘模样。
“此事——将炎他又是否知晓?”
祁子隐顿了一顿,颓然地用手揉着额角问道。
然而,红发少女却并没有正面回答同伴的问题,只是轻轻地摇着头:“我本不想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人知道,但似乎,纸是无法永远包住火的……”
年轻的晔国公思虑半晌,方才点头答应了姑娘的请求,旋即下令已渐渐转为南行的舰队调转方向北上。对此,舰上众人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如今的他们,已经对这个拯救了自己性命的年轻人充满了信任。更何况在他们眼中,如今待在海上,明显是比留在陆上更加安全、更加明智的选择。
一路北进,沿途但见昶州沿岸的大小村落、城镇皆惨遭群狼屠戮,满目疮痍。待行至鲸洄湾时,却见前方海面之上乌云密布,便好似一张铺天盖地的卷幕,朝着犹如沧海一粟般的三艘战舰上席卷过来,阻止了他们继续前行。
眼见风暴将至,祁子隐只得下令暂将船冒险泊入岸边的峡湾,借助连绵的海屿略加阻挡。谁料,头顶那片乌云竟似生了眼睛一般,无论船向何处去,都能紧随其后,俨然一副要将众人吹翻在澶瀛海中,毁船杀人的模样。
“继续向前行!方才我见前方岸边有一处宁静的海湾,或许可以赶在风暴追上我们之前入内躲避!”
立于舰艉指挥台上的祁子隐高声下令道。原本拥挤的甲板上,如今只留下了几十名协助其驾船的资深水手。而余下众人皆作为压舱的配重,钻入船腹中去了。
然而,并未随船上众人一齐入舱躲避的红发少女却是死死按住了少年人的肩膀,冲他摇起了头来:
“子隐不可。眼下这场风暴我们是决计躲不掉的,若是冒险入那峡湾,此三舰恐怕皆会于风浪中撞上礁石,到时候满船之人都会没命!”
“那甯月你说,我们又该当向何处去?我自幼在晔国长大,听了无数人讲舟师的故事,此前也曾随父亲出海,途中遇见过许多这样的风暴,但无一例外皆要寻一片避风的海港下锚,方能避过。”
年轻的晔国公只道眼下多耽误一刻,便是多一分凶险。谁料面前的姑娘接下来所说的话,却是令他愕然:
“我们自是不能受那风暴的驱赶而停下,当继续向北前进才是!”
“你是想让我迎着风暴冲上去?此举岂非自寻死路?”
“有我在呢。子隐你且下令,待真的扛不过去,我自有办法应对的。”
甯月并没有多作解释,一番话却是说得斩钉截铁。祁子隐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看着,沉默许久之后才又一次点头应允了这看似无理的请求,手中却仍是捏了一把汗。
同伴在自己面前露出了真容,令其忽然觉得自己压根就不了解这个生着火红头发的姑娘。然而每每见到那双青蓝色的清澈眼眸,少年人却忽然意识到,面前所立的仍是多年来让自己魂牵梦萦的那个她。而唯一改变了的,只是自己的心境而已。
如今,自己好不容易才寻到了对方,决不能再分开!年轻的晔国公暗自于心中许下承诺,自己须得无条件地相信她!
很快,形单影只的三条船便被无垠的黑暗包裹了起来。即便是正午时分,可天色却阴沉得好似永夜,透不出一丝阳光,更没有星月银河。
狂风既起,海中也掀起了滔天巨浪,于万顷波涛之中,虎头飞鱼船便似一叶扁舟般剧烈地起伏着。而甲板上立着的人,也需以绳索将自己牢牢绑住,方才不至落水。
“甯月!无论你做什么打算,都要尽快!否则我们脚下的船,怕是坚持不到半刻功夫便会散架了!”
祁子隐迎风高声吼道,却是根本分不清自己背上粘着的衣物究竟是被涌上甲板的海水,还是被自己的汗水所打湿的。
少女并未回答,却终于等来了机会,在口中默默吟唱着。其满头红发再次飞舞起来,竟是当着同伴的面,施展出风未殊于地牢里传授给自己的詟息!
只听半空里一声霹雳巨响,好似手持巨斧的盘古天神将混沌不堪的天地撕裂开来。厚重的乌云中心突然破开了一个小口。阳光自那处缺口直射向海面,驱走了漫无边际的黑暗,恰好照在众人脚下的战船上。
甯月再次吟动法咒,云上的破口也随之越变越大,而后一声巨响,云层竟好似摔落在青石板上的水晶,眨眼破碎成无数小块,进而变得越来越薄,终于消散无形。
与此同时,如刀子一般狠厉的劲风也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在海面上出现过一般。
“究竟发生了何事?甯月你因何能以一己之力控制云雨天气?”
年轻的晔国公瞠目结舌,半天才回过神来。
身边的姑娘却是摇了摇头,显得万分疲惫,眼神却是无比坚定:
“不是我控制了天气,而是我阻止了别人继续控制天气,妨碍我们继续北进——这一切的幕后之人,正是我同你说过的那个昆颉。而他越是阻止,便越是说明我们此去北上,是做对了!”
与此同时,远在数十里之外的海岸边,被破了功的昆颉却是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嘴角渗出了一丝鲜血。
他奋力甩开前来搀扶自己的扈从,两只眼睛却始终盯着业已云开雾散,风平浪静的澶瀛海,恶狠狠地骂道:
“本座的女儿,如今宁愿去帮那风未殊,帮那些该死的陆上人,却不肯助自己的生身父亲达成所愿!不过无妨,如今尚有一个你所在乎的人仍未逃出本座的掌握,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