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幕 ? 非敌非友 ? 二(2 / 2)

图娅朱唇微启。虽然隔得很远,但年轻的和罕却觉得,说话声就仿佛响起在自己的耳边。他努力想向面前的亡妻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只得郑重地点了点头,奋力将弓弦拉至最满,似乎要将满腔的思念,皆灌注到手中的那支箭上。

燃着的箭尖直指苍穹,伴随“腾”地一声弦响,于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径直飞向涂满了火油的不灭台上。

“一路走好。若是有缘,我们来世再见!”

将对方深深刻在了心底的将炎,看着木台上陡然而起的熊熊大火,任凭手中的弓滑落脚边,接着抬袖使劲擦去了模糊了视线的泪,转身便走,再也没有多看一眼。

而此刻于不灭台下立的,则是早已准备妥当的五十名全副武装的赤焰军甲士。他们手持火把,胯下的骏马威严而肃穆。在他们身前,正是将炎的坐骑乌宸。

早在葬礼开始前,年轻的和罕便听说,山中似乎还有十数名自石镜海流亡而来的斡马部众。然而对方听闻牧云部和罕归来,却是不敢跟随众人一齐下山。此时少年送走爱妻,稍稍定了定心神,便打算亲自去山间会会这些曾经的劲敌。

半个时辰后,三十余名悄悄下得山来,正趁着月色西行的斡马部众,被将炎同赤焰军在揽苍山脚下截停。人群以宽大的斗篷披在身上,虽然在火光之中看不清脸,却依稀像是些体弱的老人与妇孺。

年轻的和罕未敢有丝毫的放松,将啸天陌出鞘之后贴于膝侧。然而还未等他问话,反倒是对方先开口了:

“天和罕如意吉祥!”

说话之人是个须发斑白的老者。将炎冷冷地打量着对方,语气间带着难以掩藏的不信任:

“尔等为何要跑?”

“此前牧云同斡马两部交战结仇。如今见到和罕,心中自是会怕的。”

“未曾上过战场的人,又何惧之有?莫非那谋反的乞纥煵回去后,将我描述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不成?”

年轻的和罕两眼一瞪,语气虽然不重,却是吓得一众人等当即跪下,连称“不敢”。不料,黑瞳少年仍是将手中长刀架在了那名老者的脖子上:

“所以,你们之所以会千里迢迢来到雁落原,要躲的究竟是何祸端?”

“是驰狼,是在草原上肆虐的驰狼!”

老者颤颤巍巍地跪拜下去,口中应着声,却是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对方的脸。

“石镜海那边怎地也会有驰狼了?两月前群狼方才南下,大举进攻了雁落原同绥遥、煜京,又怎会奔袭得如此之快?况且——石镜海以西,难道不就有一座乌屏山,可供你们藏身么!”

将炎眼神忽然一凛,似是从对方话中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然而,无论他再如何追问,面前的老者却始终对驰狼为何竟会出现在石镜海的缘故避而不答。

直到人群之中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还请天和罕别再问了。我们也不知为何,那些原本十分乖巧的狼,为何一夜之间便不再听从任何人的话——”

小娃或许是被将炎的模样吓到了,亦或是想起了自己的亲人丧命于狼口的惨状,突然哭出了声。然而还不等其说完,却是被两旁的大人按住了口鼻,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将炎同赤焰军听闻此言,面色皆是一变,意识到事情远没有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而斡马部众也明白无法将真相再继续隐瞒下去,这才一五一十地如实道来,却是听得人愈发心惊肉跳,难以置信。

“如此说来,他乞纥煵——不,应该是整个斡马部,自打木赫还在世时起,便知有人于北地的冰天雪地中豢养着驰狼的事了?而此次群狼南下,进攻煜京的时候,也有斡马部的武士参与了其中?!”

年轻的和罕厉声质问着,却是由于太过吃惊,连嗓音都变得尖利起来。

对面的老者犹豫了再三,终于点头承认,却又一个劲想要撇清干系:“……其时,我族也是受人胁迫,方才会误入歧途。现如今,狼群已将石镜海附近聚落摧毁殆尽,我等着实无法才会前来投奔,还请天和罕开恩哪!”

“昆先生……”

将炎心中一凛,陡然响起了木赫去世前曾提起过的这个名字,却并没有当场将心中的怒火发泄出来,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用强忍着的,带着些许颤抖的声音冷冷地道:

“尔等当初便不该助歹人豢养凶兽,否则草原也绝无可能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更何况——更何况若是今日未曾遭狼群反噬,你们还会当着我的面,说出这样一番悔不当初的话来么?!”

年轻的和罕说罢,将啸天陌从对方项上撤了回来,打马便欲下山。

身后领队的赤焰军百户见状忙追了上来,询问该将那些斡马部的人如何处置。将炎却只是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

“我们所历经的这场人间炼狱,这些人皆有份。他们早已失了作为草原人的一颗赤诚之心,成了草原人的死敌,便都杀了,以告慰英灵吧。另,派一匹快马传我命令,所有赤焰军整备!待我回营之后,即刻出发!”

“出发?和罕还打算去哪里?”百户似有些不解。

“石镜海。既然那些驰狼最后袭击的是斡马部,那么或许躲在幕后操纵着狼群四处进攻的那个人,如今仍同那些吃人的凶兽在那逗留。我们须得去为所有丧命于爪牙之下的族人,讨回一个公道!”

黑瞳少年头也不回地应道。一人,一马,向着重又飘起雪花的暗夜中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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