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2)

祁哲望着蔺辰峥没再言语,他读懂了皇帝的眼神。他知道即便旧事已经过了二十年,长平都已经十七年了,皇帝心中仍有着过不去的委屈。

可祁斯遇不懂。纵然她是一切的因,但她未曾经历那个混乱的年代,她不知道那些皇权背后的秘辛到底有多可怕。她跪在那里,话却硬气的几乎没给皇帝留面子:“陛下曾说天子一言九鼎,望陛下收回成命,放过那些无辜者。”

蔺珏几次拉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却都没什么效果。情急之下他一甩袖子让祁斯遇嗅到袖中迷药,昏了过去。

这场朝堂闹剧就以这样一个更闹剧的方式收场了。

祁斯遇睡了两个时辰,醒来立刻进了宫。彼时蔺珏正跪在濯尘殿内,她未让人通报,就在殿外跪了下去。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天都渐渐擦了黑。屋内的人未曾出来,屋外的人也未进去。只是不知这两个执着的少年是在同皇帝较劲还是在同自己较劲。

那一夜死了很多人,杨家上下,该不该死的都死了个遍。城内卫军也迎来了一场清洗,杨展的亲信皆被惩处。

可长平十七年的第一场大雨没有浇灭祁斯遇心中的热血,也没能冲散那一夜街上的血。

赵海举着伞拿着披风匆匆从殿内跑了出来,他看着台阶下跪着的小郡王苦苦相劝:“小郡王,您看外面雨下的这么大,陛下又恼着,跪在这儿不是折腾自己吗。不如您先回去,待陛下消消气再来?”

祁斯遇没有接披风,反而很倔强地摇了摇头。

赵海叹了口气,小郡王执拗,他早知会是这样,只是心里还是免不了担心这二位小殿下将陛下惹得更恼。他将伞又向祁斯遇那边偏了偏,春雨凉,少年是经不住的。

雨下得实在大,不过片刻赵海身上的宫服就湿了大片,见此祁斯遇终于开了口:“公公请回吧,莫再因斯遇而受责。”

“是,小郡王保重。”赵海纠结着离开了,暗中送衣打伞的情却被祁斯遇记在了心里。北方的三月是冷的,雨水混着冷流进衣裳,就是冷上加冷。祁斯遇却只敢去想想天气,想雨,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因为她心里太怕了,她怕蔺珏没有藏好杨子书,怕舅舅是真的一心发了疯,怕一切没有回寰的余地,终是一场空。

天光大亮时雨才停下,这一夜将祁斯遇熬的眼中都添了许些红血丝。但穿着甲胄的李博一来祁斯遇就注意到了,这是第一个来复命的人。

“临阳侯,没想到会是您。”

李博只朝祁斯遇点个头就进了大殿,蔺珏见他时也有些吃惊。临阳侯李博,中都出了名的闲散侯爷。本事平平不好上进,奈何投了个好胎,靠着祖荫还能再吃三代。

他自己年少时便是京都第一世家子,二十几年过去又养出了个京都第一混不吝,心里发酸的人总会在背后念叨几句李家出废物,就连祁斯遇他们这些与李亦仁相熟的也默认了临阳侯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天生富贵命。

“臣李博前来复命。杨家上下八十四口,除却杨展及其子杨子书已尽被屠。其手下的守备军也已重新编配,可疑者、别有用心者都清理过了。”

蔺辰峥点点头:“很好,日后备军就由你接手,交给你朕才放心。”

“是,臣会尽力搜寻杨子书的下落。”

皇帝挥挥手屏退了人,偌大的殿内只留下他们父子。

“即便斯遇在外面跪了一夜,你在这里跪了一夜,朕还是不会放过杨子书。”蔺辰峥的话说得很是干脆,连丝毫念想都不肯给他留。蔺珏的眼眶微红,他压抑再三才开口求情:“父皇……”

他才开口蔺辰峥就打断了他:“景平,朕先是皇,然后才是父,你明白吗?”

皇帝很少会叫他的字,因为小字亲昵,会误了君君臣臣。蔺珏到底是没忍住眼泪,缓了片刻才应话。“儿臣,明白了。”

蔺珏起身费了些力气,久跪让他的膝盖很是僵硬,但他还是缓慢地挪了出去。他站得不直,弓着腰有些像只受伤的猫,可惜那个人是看不见的。

皇帝也叹着气,蔺辰嵘是他心中过不去的坎。若是他今日因为两个孩子跪了一夜就放过那个逆贼之子,岂不就印证了杨展说的明日要向蔺辰嵘下跪认罪,他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祁斯遇看到蔺珏立刻起身跑向他:“珏表哥你出来了,是舅舅松口了吗?”

蔺珏摇头:“父皇说决不可能。”

祁斯遇再顾不上什么纲常礼数,直直冲进了濯尘殿。蔺辰峥看看她那身皱巴巴的朝服,又看看她苍白的脸,说:“你回去吧,朕不治你冲撞之罪。”

见祁斯遇不吭声他又补了一句:“回去好好睡一觉,将自己先顾好了。”

“舅舅,你就不能当杨子书已经死了吗?”祁斯遇说的是蔺辰峥万万没想到的忤逆话,但他只愣了一瞬便训斥道:“你说这话是当你舅舅死了吗!”

祁斯遇含着泪自袖袋中掏出一块令牌递给蔺辰峥,乞求道:“这是臣出生时先帝御赐的的令牌,说是日后会满足臣一个心愿。听母亲说这还是舅舅向外祖父求的,不知这请求今日可还作数?”

蔺辰峥隔了很久才接过那块似有千斤重的铜牌,祁斯遇还是站得笔直,看向他的眼中带着悲哀,她听见蔺辰峥说:“祁斯遇,这是最后一次。”

她却笑了,说:“斯遇谢过舅舅。”

祁斯遇没有跪,因为她知道在那天死的不仅仅是杨子书,还有舅舅心中的祁斯遇和祁斯遇心中的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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