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内侍回来的不是时候,他端着牛乳进门的时候蔺辰芸刚好出去。他六岁入宫,伺候各位主子这么多年,早已成了人精,他甫一瞧见长公主裙角的墨迹就猜到这二位主子聊得并不愉快。但他也没有旁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进屋,等着皇帝发火。
皇帝却在沉默。他试探着问了一句:“陛下还要用吗?”
“赏你了。”皇帝说完这句就没再开口,赵海很意外蔺辰峥没发脾气,只端着盘子静静出了殿门。蔺辰峥正在看那幅被墨点污了的画,墨迹刚好晕在未着笔的五官上,他看了良久,最终还是将画卷好放进了抽屉。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天气越发冷,长公主的状况也越发差了。沈医端着熬好的药进了长公主的房间,他将药碗搁在了桌上,才要出门又停下了脚步。他站定在那盆君子兰面前,看了又看才说出一句:“公主这花养得不大好。”
蔺辰芸倒不在意,只抬头瞧了沈医一眼又开始做手上的针线活,“屋里全是病气,它又哪好得了。”
沈医却对这花感兴趣得紧,蹲下身开始查看花泥。他刚摸到土就变了脸色,他又捏起一小撮土,细细闻了才回头看向蔺辰芸。“怪不得公主的病总是没起色。”沈医话音里都带了些颤,他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劝说:“纵然我有万般能耐,公主连药都不肯用,我如何能治好您呢?”
“沈医。”蔺辰芸只是叫了他的名字,然后说:“咱们认识二十几年了吧。”
沈医不明就里,但还是点头应下:“是。”
蔺辰芸叹了口气,轻声说:“太多年了,我太痛苦了。”她说得平淡,沈医却几乎要哭了出来,他嘴唇动了许久,最终只吐出来一句:“晨公主。”
闻言蔺辰芸笑了,她重复了一遍沈医的话,然后又说:“晨公主,这个称呼倒是有很多年没听过了。”沈医不说话,蔺辰芸却接着说了下去,“其实你我之间的事,说来也是俗套。”
“是。”沈医这会儿倒是接了话,“我十二岁对您一见钟情,隔了四年再见,祁年都会满地跑了。从我第一次见您,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四年了。”说到这儿他也笑了,他轻轻蹭去了下巴上的泪珠,然后又说:“二十四年,确实不短了。”
“别告诉她了。”蔺辰芸说得平,但沈医知道,他的晨公主是在求他了。他只能说:“您放心,我尊重病人的选择。”
得到这个答案的蔺辰芸终于轻松了些,脸上的笑意也多了些。她看着沈医,有些无奈地说:“这些年总是不知道如何谢你,和你认识越久,便越觉得亏欠……”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沈医打断了:“公主不必挂怀,是我心甘情愿。”
“我找到了阿酒的娘亲。”
“什么?”沈医被这句话弄得彻底愣住了,他像没听清楚似的,又问了一遍:“您找到了阿酒的娘亲?”
蔺辰芸点头:“这人和你也熟。”
沈医突然跪下行了个大礼:“谢公主大恩。”
“是唐一惊。”
这个答案沈医从未想过,但他听到之后也没再多问,只是带着这个答案告别了蔺辰芸。他出了院门才叹了口气,他不想信。
蔺辰芸说得没错,唐一惊是他的熟人,顶熟顶熟的人。唐一惊,绝命毒师,他的同门小师妹。他自小被师父收养,而唐一惊是师父的女儿,他们一起长大,比亲兄妹还亲。阿酒若是师妹的女儿,那是大好事,只是他实在想不出师妹到底遇见了什么难事,竟然要抛弃自己的女儿。
他想让祁斯遇帮忙查查,但他才到西院门口就停住了脚步——蔺端在里面。他转身准备离开,陈桥还问:“沈神医怎得不进去了?”
“本就没什么要事,只是想来看看她。”沈医留下这么一句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祁斯遇这边也是不顺,蔺端忸怩了一阵子才真正说明来意:“我好像要成婚了。”祁斯遇手里的杯子登时裂开了,蔺端下意识急着去看祁斯遇的手伤到没有,祁斯遇却收回了手,说了一句:“这杯子太脆了,我没事。”
“没事就好。”蔺端这句话说得干巴巴的,全然不像平日的神采飞扬。祁斯遇也没心情同他废话,站起身说:“叶将军今天回来,我还得去将军府送礼,端表哥请自便吧。”
“阿遇!”蔺端叫了她一声,再也说不出旁的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祁斯遇和陈桥出了门。
“他要成亲了。”直到要上马车的时候祁斯遇才和陈桥说出这么句话,陈桥扯着缰绳,一脸担忧地看着她,但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堵了回去。“你这是要开始可怜我了?”
陈桥立刻摇头说:“是我今天不想驾车,要劳公子下来走走,成吗?”
祁斯遇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只是嘴上依旧不肯让步,只说:“算了,依你一次。”
陈桥乐得给她台阶下,赶紧说:“小的多谢公子。”
他们在街上逛了很久,祁斯遇不想买东西,陈桥就带着她从那些坊市间穿行散步。两人都不知累似的,硬是从晌午走到了黄昏,末了祁斯遇才想起来自己出门时的由头,就近在商行捡了些名贵珍品,包好了准备带去叶将军府。
大概也是缘分,她去拜访时叶将军也才回来不久,正准备一家人共用晚膳。祁斯遇是超一品郡王,又是叶远的朋友,她来为叶将军接风,自然是要被留下一起吃顿饭的。但祁斯遇明白一家人久别重逢的心情,留下礼物便和陈桥离开了。
“这个年,怕是不那么好过啊。”祁斯遇不像陈桥那么爱发愁,还盛了碗汤给他。“尝尝,这个好鲜。”
陈桥喝了一口,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息将军这个月也没回信,而且他好像已经要启程回京了。”
“什么?”祁斯遇大惊,“舅舅没下诏,老师回来干嘛?边关守将无诏回京,这可是谋逆。”祁斯遇将“谋逆”二字压低了音量,这个罪名太重,弄得她连继续吃饭的心思都没了。
“我会继续打探,尽快给公子一个准确答案。”
祁斯遇握住了陈桥的手腕,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快要新年了,我不想再有任何意外发生。”
“公子放心,万事还有我和陈厌呢。”
祁斯遇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和他说:“我累了,咱们回家吧。”
陈桥很快又探得了息昭的消息,确认他已经带了一队人马往中都来了。祁斯遇心里愁,又不敢同母亲说,只能盼着祁哲今日可以早些回来,帮她一起想想办法。只是还不等祁哲回来蔺珏就上了门,她的好表哥帮她确认了息昭的消息不说,还带来了她最想知道却又不敢问的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