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2 / 2)

而能让她偶尔困惑的也就是这一二分来自皇帝的真意了。

“老二向来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他又疼惜王妃,这件事断然不可能平白算了。罢了,就交由你查吧。”皇帝说完还不忘叮嘱她一句,“不过查归查,还是要隐蔽些,不可过分张扬。”

祁斯遇心里的火才着了一瞬,一大盆冰水就兜头盖脸浇下来了。她嘴上应了句是,心里却全是嘲讽。

祁斯遇明白皇帝的意思,皇帝是既想堵蔺珏的嘴,又想让此事不了了之,所以才会交给她。她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她回京这几年掺和了那么多案子,却一桩都没能破,最后全都搁了下来,渐渐埋在了故纸堆里。

她又想到了四年前的春天,然后她意识到了更可怕的东西。她的皇帝舅舅,恐怕一开始就算好了一切。冤枉蔺昊是故意的,让她审蔺昊也是故意的,最后借她的手把蔺昊放出来还是故意的。

皇帝明面上是借了她的手给蔺昊洗白,实际上只是借她的手把长公主择了个干净。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知道蔺宁是因何而死,可没人为他申冤。因为每个知情者都有自己的如意算盘,都想从这件事上捞到点什么好处。每个人都只当他的死是好风一场,都想着要借力扶摇直上,甚至觉得这才算他没有白死。

包括她自己。

祁哲运作得很好,叶远很快就收到了旨意,说是让他重回西北。

祁斯遇也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去送他了,她和叶远面对面,也没说什么话。祁斯遇心里有担心的事,临别的话说得干巴巴的。“叶小将军,西北凶险,还是要照顾好自己。”

“会的,多谢小郡王记挂。”

“一路顺风。”

叶远走得急,甚至没意识到祁斯遇这次没有再许诺。

祁斯遇才进城,就又听见了蔺昊那略带嘲讽的声音:“让他走有意义吗?”

祁斯遇懒得理他,只是说:“大表哥尽管拦下便是。”

蔺昊听她这话却又笑了,“我不拦他。这毕竟是你的心愿,我这个做哥哥的既然知道了,又怎么能不去全上一全呢?”

“我的好弟弟。”蔺昊说着还揽了祁斯遇的肩膀一下,祁斯遇只觉得自己是被吐着信子的毒蛇缠住了,险些打了个冷颤。祁斯遇重重拍了一把蔺昊的手,直接将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拂了下去,她慢慢说:“我以前和他说过,等解决了这件事我就真的不做官了。到时候我要去一趟梁国,去看我姐姐和外甥。”

说完她又看向蔺昊笑了一下,她说:“所以大表哥,你要是真想我早点走的话,也伸手帮帮忙吧。”

“谁说我想让你走了?”蔺昊反问她,“我要是真想让你走,当初还费尽心思让你回来干嘛啊?让你一直在金陵待着不就行了?还省了好一番功夫呢。”

他这话让祁斯遇心里更没底了,祁斯遇隐约觉得自己一定是估错了什么,只是她现在确实没找到。

祁斯遇是个不爱遮掩的人,得了个御史的位置就开始“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了。重回朝堂的第一天,她就参了沈中书令一本。

证据都是祁哲前些日子交给她的,她虽然不知道祁哲从哪儿找到的这些,但还是跟着祁哲联名上书参了沈中书令。

父子联名上书原是不合规矩的,但做这事的人是祁斯遇,皇帝都没说什么,旁人就更是不敢说了。

她确实也没想把沈中书令怎么样,一堆罪名罗列下去,也只是让中书令停了三个月的职,罚了半年俸。相比那些个革职查办的买官者,实在是不痛不痒。

祁斯遇看着中书令吃瘪,只觉得心里十分舒畅。中书令很平静地领了罚,大概也是早就想到了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毕竟祁斯遇这人实在睚眦必报,惹上了她,难免要倒点霉。白尚书令倒是斜了她一眼,显然是瞧不上她这样的小家子做派。祁斯遇注意到了白尚书令的目光,立刻也瞪了回来。她的确不在乎,但她也是真的半点亏都不肯吃。

此事并未波及到沈赢半分,只是沈赢的脸色始终不大好。他虽然怪自己的父亲糊涂,非要掺和到这桩不忠不义的事里来,但他也是中书令唯一的儿子,自然是不希望父亲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指摘。

沈中书令被皇帝留了下来,他想了想,还是先出了大殿。祁斯遇比他出来得要早,他加快了脚步才赶上祁斯遇的步伐。

“小郡王,留步。”

祁斯遇并不意外沈赢会叫住自己,她闻声站定,然后等着沈赢先开了口。“今日之事,还是多谢小郡王了。”

她有点意外,笑着反问沈赢:“还谢我啊?”

“嗯。因为我知道,您还是手下留情了的。”

“也不是。”祁斯遇说得坦诚,“我确实也没有更有力的证据。”

沈赢陪了个笑,却是苦笑,“世间双全法难求,若真到那一日,我会选择公道。”

祁斯遇看了沈赢一眼,没说话,她只觉得沈赢这一刻不需要任何附和。

她俩相伴走了一会儿,祁斯遇这才开口问他:“我下午要去校场看看,小沈大人要一起吗?”

这显然是沈赢意料之外的邀约,但他还是点头说:“好。”

阔别两年,校场也变了些样。叶远走了,当初的副将之一裴亦安倒是成了暂代的主将。祁斯遇与他是旧相识,他听说祁斯遇要来,还特意到门口迎了迎。

“小郡王。”

“好久不见了。”祁斯遇又想起了他的刀,“这两年我倒是时常会想到裴将军。”

裴亦安闻言很是惊讶,但很快也找到了缘由,他笑着问祁斯遇:“是因为我的兵器吗?”

“对。”祁斯遇点头说:“之后我也再没见过乾坤日月刀。”

“小郡王若是有空,可以时常来校场逛逛,下官也很期待您的指点。”

裴亦安知道分寸,没和祁斯遇寒暄太久,还和手下的人吩咐了一声,让他们不要打扰小郡王和小沈大人。

故地重游,祁斯遇忍不住去念叨一些和叶远的往事。

“叶小将军在这里开解过我。”祁斯遇这话才一出沈赢就愣住了,“阿远开解您吗?”

“是啊。”祁斯遇难得带了点苦笑,“你应该不知道吧,我会回中都,是因为我打不了仗了。”

沈赢没说话,似乎是在等她的下言。祁斯遇又说:“叶小将军给我讲了他从前在军营的事,讲到了他的母亲、兄长、叔伯舅舅,甚至还有婶婶舅娘。叶家称得上是满门忠烈,我很钦佩。”

“所以您才要不计后果地帮阿远。”

“不全是。”祁斯遇说,“我对他好,也不单单是因为钦佩叶家。我也是真的拿他当朋友。既是朋友,那我为他讨个公道不是寻常吗?”

“……是。”沈赢明显应得羞愧。

祁斯遇拍了拍沈赢的肩,又说:“可我要告诉你的是,叶小将军给我的破解之法是原谅自己。沈赢,你应该原谅你自己。我们这些人尚且能原谅自己,能继续苟活,你又何必因为父亲的过错惩罚自己呢?”

祁斯遇鲜少会叫沈赢大名,如今这一声沈赢叫得突然,竟让他隐隐有了大梦初醒之感。

沈赢望着祁斯遇,又道了声谢:“还是要谢谢您。时至今日我依旧不得不承认,您这些话于我,委实难得。”

“记得你当初也这么说。”祁斯遇朝他笑,还不忘宽慰他:“放心吧,万事还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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