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老师还会回中都吗?”
祁哲闻声摇头,说:“不来了,他回安南了。”
“回去也好,这两年也是辛苦老师了。”祁斯遇说着叹了口气,“因为咱们家这些事,他连息武大婚都没赶上。”
祁哲宽慰她:“你去也一样的。”
“这怎么可能一样?”祁斯遇这会儿带了点急,“老师是他爹,我算什么?要是再早几年,他都未必愿意瞧见我。”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就不是息昭的想法呢?”祁哲还是想宽慰她,说着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阿遇,你也别太把这些放在心上了。反正对我们、对我和息昭来说,这些都不重要。”
“那什么最重要?”祁斯遇隐约有了不大好的猜想,她皱着眉一字一句问道:“所以老师真的是回来杀人的,他要杀的,是……”
祁斯遇还是没办法把那两个字说出来,祁哲却一改往日温柔,说了一句:“是,他是要弑君。”末了他还带着些无奈问祁斯遇,“我这么说,你可满意了?”
“当年杨家的事……”
“没有。”祁哲再一次不厌其烦地回答了祁斯遇,随后他又说,“那件事和我们任何人都无关,我是真的不知情。而且时至今日我依旧没有想通,他为什么会突然做出那样的决定,我只能猜,我猜他应该是查到了什么要紧的事。
可惜在这件事上我和他有种奇怪的默契,始终都没有和彼此认真谈过。我知道他会复仇,他也猜到了我心里有怨怼,可我们都没有想拉对方来蹚自己这趟浑水。”祁哲说着叹了口气,“他觉得他那趟更浑,不愿意拖累我。但我心里清楚,我才是真的会连累他。其实这件事不必走到今天这步的,他真的太傻了,太傻了。”
“四年了,爹爹还是没查到吗?”
“没有。他做事太小心了,如果他不想让人知道,那我们可能真的就永远都不会知道。”祁哲说,“也不知道他到底承受了多少。”
祁斯遇轻声说:“我不希望任何人再步杨叔叔的后尘。”
祁哲却说了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母亲的遗愿是把你撇清,她和我们都想把我们的事彻底终结在我们这一代。”
“你们疯了。”祁斯遇瞠目结舌,她说不出别的话,只能重复这一句:“疯了,都疯了。”
“因为这世上没有株十族的规矩。”祁哲这次没有瞒她,直接交了实底儿。“这是你老师说的。那时候我俩盘算得很好,做得好兴许也能全身而退,怎么看都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那息武呢?我的命是命,他的就不是了?”祁斯遇只觉得可怕,“老师明明已经瞧见了杨家的下场,他甚至还收留了蓁蓁,他怎么能这么想呢?他怎么能让蓁蓁和息武再经历一次这种事呢?”
祁斯遇几乎说不出话,她心里清楚:作为一个既得利益者,此刻她怎么说都算不上合适,难免会显得伪善。
祁哲只是说:“也许在他心里,你确实更重要些。”
祁斯遇很早就不再纠结自己的身世了。早在蔺辰芸去世之前,她就相信了蔺辰芸的话,确认了自己就是蔺辰芸的女儿。但她这会儿也忍不住又问祁哲:“我为什么会更重要?我到底是谁?”
“因为你是小芸的孩子,因为你还活着。”提起蔺辰芸,祁哲的脸上总是带着点笑意。“在我们所有人心里,小芸最重要。而我们遵循的另一条是活人比死人重要,二者相加,你最重要。”
“还是太荒谬了。”祁斯遇说得笃定,“你们根本不想翻案,你们只想要他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这些年所笃信的公道就是一个谎言。我的苦难、陈桥陈厌他们的苦难,甚至我娘和你们的苦难也都成了笑柄,这不对。”
“不是每个人都在乎真相的。有人在乎,就有人不在乎;有人开始在乎,就有人开始不在乎。太久了,到了最后,就连我和你娘也开始要不在乎了。很多事都是说不清的,我们也只能凭借自己还算擅长的方式去解决。”
祁斯遇没有说话,她突然想到:二十四年前蔺辰芸和祁哲他们也才刚二十出头。没人能帮他们,没人会相信板上钉钉的事有冤有假,更没人敢质疑皇帝的决策。
是父是君是兄,早压得冤屈斑驳。
蔺端还是决定要帮祁斯遇,他原就私下查了一些,这会儿拿到面上来,反而查得更方便了。祁斯遇到底还是对皇帝存了半分希望,查得相当细致。祁斯遇找到了那天和李汶曦接触过的所有人不说,还要了那些夫人小姐、侍女内侍用过的香囊香粉,甚至还把自己的也拿去一并给唐一惊看了。
她在做事之前就想到了最差的结果,还时刻准备着去要那些人的熏香粉来查。
唐一惊帮着把所有香囊香粉看了一遍,看到最后她的鼻子都有点失去嗅觉了。好在结果还是好的,最后她在一堆香囊里点了几下,说:“这几个不太对。里头有几味对孕妇不大好的东西不说,而且做得细致,配的方子也不常见,显然是费了好些心思的。不过这三个香囊制法不同,有一个精致很多。”
“所以真的是香料导致二表嫂小产的?”
“也不一定。”唐一惊说:“这香虽然不对,但需要长久浸染才奏效。我还是觉得在吃食里动手的可能性更大。香料不好控制,多了少了都可能不行,药效来得又慢,一般人不会用这种手段的。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要是当天能验验席间的菜品,一切就了然了。”
“乌梅山楂糕,龙眼淮药糕、秋梨饴糖。”祁斯遇边想边说,“当时还只上了糕点,所以样式并不多,除却这些,二表嫂好像只喝了点茶。”
“山楂和龙眼都是寒凉的东西,孕妇不宜多吃。”唐一惊摇头说,“但要真是因为这些的话,那也太浅了些。手段太明显了,可效果又不能保证,真想谋划的人是不会这么做的。换句话说,这是个细水长流的方子,图不了一时之快,所以我现在更倾向于楚王妃宫宴小产是偶然了。”
蔺端终于插了一句:“你的偶然是指时间地点偶然,但发生不是,对吗?”
“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给她把次脉,我想确认她没有喝过药。”
祁斯遇立刻应了下来,“好,这件事我会安排。”她又把目光放回到了那几个香囊上,她单独把香囊拿了出来,然后挨个儿嗅了嗅。她不确定这里面有没有颜蕊湘的,干脆直接问了蔺端,“有表嫂的吗?”
“有。”蔺端面色凝重,但还是点了头。
这三个被单独拿出来的香囊分别属于颜蕊湘、白梦琪以及白家的另一位小姐。祁斯遇听着这个结果,反而笑出来了,她和蔺端说:“这还真是一个不算出乎意料的结果。”
“母后那日送了三个香囊。”蔺端越说表情越凝重,“她从不偏疼任何一位儿媳,赏赐都是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少了二表嫂自己的?”
“对。”蔺端点头,“既然蕊湘和大嫂的都有问题,那二嫂的未必就没有。”
“如果有的话,太医不至于发现不了吧。”祁斯遇到底还是又抱了些侥幸,“皇后娘娘就算做也不会做得这么明显啊。”
“我现在也很难说母后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了。”
祁斯遇没有非议皇后,她还有更大的疑惑:“若是二表嫂的香囊真的有问题,珏表哥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呢?”
正在分析香料用量的唐一惊突然开了口:“小郡王说的是师兄那个小徒弟吗?他分不出来的,就算楚王妃的香囊真的有问题,他也分不出来。”
蔺端下意识说:“我记得二哥嗅觉没问题啊。”
“他不会辨药材,辨外形尚且能算一般,气味就完全不行了。”唐一惊说完还补了一句,“早些年师兄还回药王谷,顺嘴提过几次,瞧得出他对这徒弟很满意。对了,燕王妃的那个才是香料精致些的。”
“连你我都不知道他辨不了药材,更别提母后了。”蔺端这头才松了一口气,转眼又想到了他和祁斯遇真正怀疑的人,又皱起了眉头。
祁斯遇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也没说什么,直接拉着他出了府。
“去见一次白小姐吧。”祁斯遇提议:“她也在这里面,我觉得奇怪。”
“好。”蔺端总是顺她的意。白府和都国公府离得不近,蔺端本来想驾车去,但祁斯遇不肯让他为自己驾车,他也只能作罢了。
路过糕点铺子的时候蔺端停住了脚步,祁斯遇还以为他是看见了什么,结果她才要开口问就看见了转身去买糖糕的蔺端。她看着蔺端的背影,先前提起的那口气一下舒了出去不说,甚至连唇角都弯了些。
在蔺端转过身之前她又收了笑,装成一副寻常样子,说:“又让端表哥破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