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1 / 2)

“你不会死的。”蔺珏说得坚定,“阿遇,就算所有人都死了,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祁斯遇被气得想笑,她忍不住问蔺珏:“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如果所有人都可以死,那我也就没什么不可以死的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珏表哥,我知道你一开始确实没有半分谋划。”祁斯遇说,“可你看见风就想到要借力,甚是还这般干脆狠心,我很害怕。”

蔺珏只是反问她:“他能争,我也能争,对吧。”

“是。”祁斯遇觉得说不下去,干脆站了起来,只是她出门之前又说了一句:“反正在你们心里所有人都能死。”

“你变了。”蔺珏却叫住了她,说:“你以前只会考虑这个人是不是罪不至死,可你明知道这次是他先做错的,我没有嫁祸于他,你为什么对我心怀怨怼?”

“我可以杀他,但你不行。”祁斯遇说得很无力,“景平,你这是杀兄。屠杀手足兄弟,是天下大不韪。”

蔺珏有点愣了,他确实没想到祁斯遇会给他这样一个理由。但祁斯遇也没再多说,撂下这句话就径直走了。

皇帝还是给这个儿子留了些体面的,不仅免去了斩首,也没有让他在宫外受刑。

蔺昊被带进了西南门,然后停在了他幼时在宫中的住处前。处置他也不是什么秘密的事,皇帝又亲自来了,所以这里也算热闹,聚了不少皇亲国戚和高品官员。

“还真热闹啊。”蔺昊始终也没个正形,甚至还扫视一圈感叹了这么一句。

“老大。”皇帝开口叫了他一声,然后也没说什么。反倒是蔺昊看着皇帝,缓缓跪下了,还说了一句:“罪臣拜见父皇。”

皇帝只是问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蔺昊嘴角甚至带了点笑,说:“有。”他发觉自己说完这句皇帝明显紧张了一下,忍不住笑得更高兴了。但他只是说:“父皇是儿臣最敬仰的人,过去是,现在也一样。儿子衷心祝愿您往后能高枕无忧。”

那杯早就准备好的毒酒最后被祁斯遇端了上去,蔺昊看着不知道从哪儿走出来的她,问了一句:“你不是不来吗?”

“本来不打算来的。”祁斯遇轻声说:“只是后来又突然想起来,我学骑射的时候还是大表哥抱我上的马。”

蔺昊还是在笑,笑着笑着又说:“我都忘了。”他从托盘上拿起了酒杯,然后很利索地一饮而尽,喝完他又叫了祁斯遇一声:“祁斯遇。”

“嗯?”

“好好活着,晚点再来看我。还有,这个酒才够烈。”

蔺昊轻松说完了这句话,然后立刻就呕了口血出来。祁斯遇本来拿着托盘要走,但看到这一幕又被定住了:她想到唐一惊了。唐一惊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发黑的血吐得到处都是,人也是一点点软下去的。

蔺昊的确是个狠心的儿子,他不肯说那个秘密,但要用另一种方式折磨他的父亲一生。他死之前,特意确保自己是朝着皇帝的方向死的。叫完那声“爹”之后,他甚至没有闭眼。中毒本就让他七窍流血,配上他那睁着的双眼,看上去更瘆人了。

祁斯遇不知道这件事最终是如何处理的,她始终有点恍惚。看见蔺昊真死了,她也只说出来一句:“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五年前就直接把他弄死了。免得搞得这么复杂,又欠人情,又有点于心不忍的。”

蔺端一直没说话,只是这会儿拍了拍她的背,轻声说了一句:“走吧阿遇,我们该走了。”

祁斯遇恍惚了好一会儿,似乎还有点没接受蔺昊就这样死了。要出宫门的时候她才和蔺端说:“其实唐姑娘死的时候也是这样。”

“唐姑娘死了?!”蔺端相当意外,“你不是说她回药王谷去了吗?”

“当着阿酒的面,你觉得我能怎么说?难道要说,阿酒,你爹和你亲娘都是为我们家而死的吗?”祁斯遇很无力,“唐姑娘是为我试药才死的,是我害死了她。”

“你还……你还好吗?”蔺端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问上这么一句。

祁斯遇只是说:“我想去看看表嫂。”

祁斯遇去的时候白梦琪就在满是花的亭子下坐着,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一直在等宫里的消息,想不到是您亲自过来传的。”

“我是顺便过来看看。”

“无妨,什么原因都无妨。”白梦琪说着还笑了一下,又露出了她那颗虎牙。“今天的天气,还挺好的。”

“嗯。”祁斯遇轻轻点头,然后又听见白梦琪说:“记得小郡王很喜欢花,这些花我一个人也伺候不过来,您要是有喜欢的,就挑一些走吧。”

“你还要住在这儿吗?我以为你会……”

白梦琪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说:“出了嫁的人,总是不好再回娘家去了。何况陛下仁善,也没要我的性命,没赶我走。”

蔺端听到这儿轻轻扯了祁斯遇的袖子一下,祁斯遇没回应他,只是又和白梦琪说:“表嫂,能不能讨杯茶喝。”

“好。”白梦琪当即倒了三杯茶,还说:“这茶是旁人送的,也不知二位喝不喝得惯。”

祁斯遇喝了一口,说:“是我送大表哥的。”

“这倒是凑巧。”

他们闲聊了一会儿,祁斯遇和蔺端都觉得白梦琪虽然悲伤,但总体来说人也还算是稳定,故而也就放心了些。

他们走的时候白梦琪还说:“小郡王,待会儿我便差人把花送到您府上去,让您费心了。”

“许先生。”祁斯遇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一直跟着我,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许方也不意外自己会被发现,登时现了身,说:“只是想问小郡王一声,我们殿下还有什么吩咐或是交代吗?”

祁斯遇想了想说:“他让你好好活着。”

许方明显愣了一下,但还是说了一句“是”。

蔺端请祁斯遇到燕王府用膳,但祁斯遇坐在那儿,却越发不安了。

“我总觉得有什么事儿不对。”祁斯遇皱眉问他,“咱们还有什么是没解决的吗?”

“应该没有了吧,大哥的身后事自然有人操持,也轮不到咱们操心了。”

“没有就好。”祁斯遇低头喝了口水,然后又说,“我还是觉得像梦一样。回中都这些年,总是看到身边的人死。每次死了人,都来不及好生缅怀,就要为旁的事情奔波。很多时候我甚至感受不到死亡的力量。”

祁斯遇说着看了蔺端一眼,又问他:“你能明白吗,宴行?就是对我来说,死亡在当下是没有力量的。我娘也好,沈医和唐姑娘也罢,他们的死我都不是立刻就有感觉的。我娘死的时候,我没有立刻意识到我从此就没有娘亲了。因为我没有时间难过,没有人把这个难过的时间留给我。

我娘为我安排好了所有的事,她让我立刻进宫,让我以退为进,她甚至怕舅舅害我。每个人都为我做好了身后的准备,沈医是,唐一惊也是。明明要死的是他们,可他们还是给我留了让我活下去的办法。就连大表哥,也在最后劝我好好活着。

我是在要穿我娘给我做的衣裳的时候才意识到她真的离开了。”祁斯遇说到这儿眼眶已经红了,“我才想到,她再也不会给我做衣裳了,也再也不会看到我穿那些衣裳了。”

“我明白。”蔺端轻声说:“阿遇,我明白。只是活着的人只能活着,这才是生死最残酷的地方。相信我,只要你还会想他们,只要还有人会想他们,那他们就能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活着。”

白梦琪悬梁自尽的消息是第二日才传遍中都的。

祁斯遇去了吴王府才知道,白梦琪是前一日就没了的,只是她不想死在她们面前,所以才装没事人一样和她们聊了那么久。

白梦琪甚至还留了封信给她。

“小郡王,其实我没想到您会来。但您来了,我也没那么意外,因为我知道您是个很好的人。我原是想得了宫中通报就走的,我怕去得太晚,他会着急。很抱歉,让您白白为我求情了。

我知道您想救我,也知道您为什么想救我,您觉得我像郡主,所以对我有恻隐之心。可我毕竟不是。所以您也不必过多纠结,我是心甘情愿与他同路的。小郡王,不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您。”

祁斯遇捏着信纸,又偏头看了蔺端一眼,轻声说了一句:“怪不得我昨日总觉得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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