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红妆带着敌意看着百里藥的背影,可是又不敢离开父亲太远,只好不去理会百里藥。
院中两人静立了许久才有了一些轻微的动作,楚逸茗侧头看了一眼巫霖,正对上巫霖回视他的目光,两人的目光交汇,无比复杂,有恨、有怨、有痛、有情,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缓和一下情绪,试探着向巫霖迈出小半步,几乎是同时巫霖也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巫红妆本欲拉住巫霖,却被巫霖轻轻推开。
“十年了,转眼你我都老了。”楚逸茗终于决定开口,他也是真的好累。
“当年的痴狂,回首望去,尽是一片不堪的回忆。”巫霖的语气充满了感伤。
“一切都是因为我的自私而起,我本以为弟妹她可以撑得过八月中秋的,谁知…”
“不,是我太偏执了,害死了大嫂,若不是我心胸太狭,又怎会做那种禽兽不如的事,在大嫂身上下毒,我不是人!”
“罢了罢了,你失去绿纤,我失去如烟,这是报应啊,报应啊!”
“其实,我真的后悔!”两人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对不起。”迟到了十年的歉意,是不是太晚了?
反目成仇的兄弟二人竟然被百里藥几句话点醒,消弭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武林浩劫。可是百里藥知道,若非二人早已认清被谴斥十年的良心和友爱,又岂能有力拨开重重迷雾找回自己的本心,她只是给他们搭建了一座从孤峰上走下来的楼梯,送给他们一把打开心锁的钥匙罢了,可惜的是十年光阴已在仇视中被荒废,不过也许正因为有十年的光阴磨淡了痛楚,在十年前,这样的劝阻怕是不会有丝毫效用的。
“红妆,你还不快去为你素冰姐姐解毒!”解开了心结首要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为中毒的人解毒了,可是巫红妆听到父亲的命令却是一脸为难之色。
“怎么了?哎…卓君的事以后再说,哪有自家姐妹抢丈夫抢得打起来的事?”巫霖取笑着自己的女儿,巫红妆又羞又气,不依地直跳脚,俏脸也涨满红云,“爹,女儿此次专程派人请您老人家出山就是为了替卓君解毒一事,女儿本打算问爹爹要了解藥之后带走卓君再为素冰姐姐解毒,让卓君以为是——”
听到这里,楚逸茗倒吸一口凉气,暗自心惊于巫红妆小小年纪计谋竟这样阴狠。
“怎么?爹教你用的毒不都已经告诉过你解毒的方法了吗,为什么还要爹给你解藥?”巫霖觉得奇怪。
“爹,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偷看了爹爹的毒经,因此只知那下毒的方法,却并没有找到解毒的方法,因此女儿才请爹爹过来亲赐解藥。”巫红妆撒娇地靠向巫霖,谁知她此言一出,却将巫霖骇了一跳。
“胡闹!那毒经连爹爹都还有许多不曾研习,你竟胡乱下藥,当真是我把你宠坏了,不知轻重的丫头,还不快把那下藥的方法说出来!”
巫红妆把下毒的藥方写了下来交给巫霖,可是巫霖接过来一看心登时往下一沉。“什么!你下的这种毒!你这回可是真的闯下大祸了,你以为这‘桂引’看似简单,不过是几种鲜花搭配着放在一起即可,可是这几种花的香气混在一起却是奇毒无比,三日之内没有解藥,一生便成了瘫在床上的白痴废人,你!你!”巫霖急得团团转,因为他所得的毒经上并没有记载这种“桂引”的解毒方法,这下可如何是好呢?
“阿霖,你到底能不能解啊!”楚逸茗见巫霖神色不对,也急了。
“我——”巫霖一脸难色地看着兄长,无法言语。
“怎么?你还在恨我,只要你解了素冰身上的毒,我这条老命就任你拿去好了。”
“大哥!我,不是的,我没有,只是——我一定会尽力的,不过毒经上并没有记载这种毒藥的解毒方法,我只能试试看,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二人正在拉扯,却见百里藥施施然地走进来,他们才蓦然发现一直都忘了百里藥的存在。
“你来干什么?”巫红妆越来越觉得百里藥的存在尤如一个难解的谜团,而她与卓君那种令外人看不透扑朔迷离的朦胧关系亦给她带来严重的威胁感,因此她对百里藥无须再装下去,完全不给予好颜色。
“巫姑娘,我想我来见楚谷主并不需要问过你的意见吧。”百里藥懒得理会巫红妆,径自走到巫霖和楚逸茗的面前,“二位前辈是不是在烦恼卓君和楚姑娘中毒之事?”
“不错,百里小友也是习医者,不知可有什么高见?”楚逸茗是真心在征求百里藥的意见。
百里藥笑笑,微微点头,“不瞒二位前辈,这种毒我可以解,不过…我有一个条件。”百里藥举起一根手指,巫霖和楚逸茗互视一眼,神色惊疑不定。
巫红妆被关在大门外不许进入屋内,她气极地将院子里的花草打了个七零八落,百里藥和楚逸茗及巫霖三人在藥室里忙个不停,烟气缭绕的房间里不时传出一两声楚逸茗与巫霖的啧啧称奇声。
…
“他们很快就会醒了,你们也该履行诺言了吧。”百里藥抹掉额上的汗水,将最后一枚金针从卓君身上拔出来。楚逸茗和巫霖互看一眼,各自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可那很显然是对半撕开的同一本书册,百里藥一看到这本册子第一眼霎时就愣住了,那册子真的就是她当年丢失的那本手札,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唯一的一件遗物啊,眼泪刹那间便要狂涌而出,她硬是生生止住,不能在两位前辈面前露出异状,不然定会惹起他们的疑心。
原来,百里藥一直感到奇怪的事情就是为什么楚素冰治病的藥方和巫红妆所用的毒藥都那么熟悉,与当年父亲所研究出来的毒藥,连细微之处包括名称都没有改变。还有巫红妆曾经假装中毒时使用的酥骨散就是她这本册子里所记载的,她从未将藥方给任何人看过,他们究竟是怎么弄到的呢?如今可算是明白了,都是当年的一不小心哪。
巫霖和楚逸茗不解地看着她的举动,他们以为她只是想向他们借阅使他们成名的秘书,可是为什么他们拿出来了,她却看也不看的背过身去了呢?
百里藥平静片刻才回过身,勉强笑对着楚、巫二人,“谢谢二位前辈,百里藥能否借阅此书一晚?”
“当然没问题,又不是什么武功秘笈,能互相切磋是再好不过的了。”楚逸茗没起疑心地将册子交到百里藥手上。
“谢谢前辈!”
巫霖也爽快地把手上的册子交给百里藥。
百里藥拿着册子回房,心里百感交集,这是她七岁那年大哥亲手交给她的,是大哥从父亲身边取走的唯一一样东西,当年他是那样郑重的交给她,并将父亲的期望与母亲的期许告诉了她。但是在十年前,她南下的路上掉入了一座深谷,她当时曾经下谷寻找,可是一来必须在信风起之前赶上海船,二来谷深林密,根本无处寻找,不得不放弃,这令她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如今居然重又见到父亲的笔迹,那感动,令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医者,其任甚重于帝王。帝王,成死业以拯天下;医者,成生业以拯天下!…毒经毒术,以毒攻毒;研毒养毒,以毒克毒;毒本不毒,禀心明性,不可心毒!”以中间双层皮纸为分界,前半部分是医学杂记,后半部分是毒理学杂记,扉页上的题词是大哥将这部手札交给她时,专门添加的,那飞扬的字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的责任与道义所在。
第二天,她把手札还给了楚、巫二人,但却向他们把两册的扉页要了来,只说是很喜欢那些话,留着作个警醒。一句也没有提及手札与自己的关系,她知道,若是说出这件事,让楚逸茗和巫霖知道这不过是她父亲--一个寂寂无名之辈的日常记录手札,万一生出事非来,可不太好玩,能免则免吧。不过,对于父亲的遗物就这样放弃却还是感到万分不舍。
“二位尊长,百里藥人一事相求,不知道二位能不能允准。”
“百里小友何需如此客气,有什么话只管说来,只要我们能做到的,一定在所不辞。”楚逸茗和巫霖都十分欣赏这个清净若水的女子。
“二位尊长能够冰释前嫌实在是武林一大福音,但是多年来,圣医谷和万毒门的对立造成了武林中无数的杀伐,二位尊长都是高人雅士,相信不再愿看到这样的情景,希望二位尊长从此不再局限于门派之别,不再拘泥于私情小爱,能够携手同心为武林尽一点心力,以楚前辈的医术加上巫前辈的御毒术,必能造福于天下。”百里藥诚恳地向楚逸茗和巫霖建言。
楚逸茗与巫霖皆是一愣,从没想过百里藥所求竟是如此,二人互相看看,眼睛里不由暗现愧色,以他们数十年的修养,居然比不上一个小女子豁达,着实惭愧得紧啊。不过她究竟是谁呢?达者兼济天下,她虽非达者,可是心却包容了天下。
“好,我们答应你。”
百里藥看着楚逸茗和巫霖,笑容格外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