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鸿鹄(1 / 2)

夏维的父亲人称夏丹青,当年是江南有名的才子,和江南子齐名。夏丹青擅工笔,江南子擅水墨,二人年轻之时都是心高气傲,时常因画法优劣争论,后来总觉得打嘴仗不够过瘾,进而便斯文扫地,改为拳来脚往,大打出手。而且两人都是江南的风流才子,争风吃醋的事情也不少,江南各处名馆玉楼,都是二人打架的好地方,身边又都有一众损友,每次动手都是场面可观,也算是当年江南一景。

江南子滔滔说起少年时的往事,满脸兴奋之色,仿佛那些荒唐行径还历历在目。尤其说到打架的时候,更是神采飞扬,好像当年他天下无敌似的。弥水清心觉好笑,不禁问了一句,先生练的是什么功夫?江南子大手一挥,道:“什么功夫也不练,我们那时打架,都是脑门顶个勇字…”然后又说起当年打架的手段,什么先是互骂几句,然后开始扔椅子扔酒杯,双方的胆小之辈就被砸跑了,剩下的都是能人,下面就是肉搏了。听起来,这些才子倒像是泼皮无赖。

说着说着,江南子沉默下来,叹了口气道:“后来丹青兄有了家室,便不总出来玩了,当年那些朋友也都散了,各奔东西,仿佛一夜之间人就都没了。”语气中有说不出的落寞。顿了一顿,江南子又道:“夏维,当年你刚出生的时候,我去喝满月酒,那是我倒数第二次见到你爹。”

夏维出生之后,夏丹青就过起隐居的日子,闭门不出,连画作都渐渐少了。而江南子仍然徘徊在烟街柳巷,只是少了许多朋友,也觉得索然无味,干脆便去寻访名山大川去了。几年之后回来,却赶上百年不遇的大瘟疫,繁华的江南也是路有饿殍,尸骸遍地,许多人都在举家迁移。江南子听说连自己家人也都已逃难而去,玉宁城内举目无亲。某日他闲逛到夏丹青家,却见老友家中人去屋空,不胜唏嘘之余,他在宅内转了转,无意中发现夏丹青留下的画作,看手笔远胜当年,江南子一时震惊,感慨夏丹青确实才华胜过自己,竟再也不管其他,便擅自住在了夏家宅内,研究夏丹青的画作。

夏维听到这里,喜道:“原来这宅子真是我家,我没记错。”

江南子笑道:“本家主人回来了,看来我该搬出去了。”

夏维忙道:“先生言重了,我可没有赶您出去的意思。”

江南子道:“这些事稍候再说,来,我带你看些东西。”说着,便引夏维和弥水清走进偏房。

房间不大,四壁皆空,没有任何陈设,只在墙上挂着一幅怪异的画作。三尺长半尺宽的画纸上,只在中央有一点墨迹,仔细一看,仿佛是一只鸟的轮廓。画纸已经发黄,那只鸟大概只有蚂蚁大小,不走进都看不出来。

江南子举着灯,望着那幅画,悠悠说道:“这是丹青兄留下的,若他遵守诺言,这应是他最后一幅画了。”

夏维连忙追问,江南子解释起来。

原来在大瘟疫退去后,夏丹青返回了玉宁,是一个人回来的,回到故居与江南子畅谈起来,聊起往事都感慨万千。最终夏丹青决定离开这人间是非之地,出海去寻海外仙岛,最后说将不再作画,并当即挥毫,画了眼前这幅《鹏翱无间图》。

弥水清在旁听了半天,一听这画的名字,再看看画上只有一个小黑点似的鸟,险些笑出声来,但见江南子和夏维都愣愣的看着画,面色严肃,便也忍住了笑。

江南子喃喃说道:“丹青兄一生擅工笔,但最后作此画时,仅用两笔,扫出大鹏双翅,再不着墨,却有气象万千,令观者回味无穷,实在令人惊叹。这些年我常常对着这幅画,一看就是一整天。起初心中不忿,不明白为何自己就画不出这样的手笔呢?仅仅两笔啊!但这些年我也明白了,虽是两笔,但凝聚了丹青兄数十年的功力。他对画的理解,对人生的洞察,都凝聚其中了,而且他说这是最后一幅,画时的心情,便也不同。我画不出来,便是我仍然心中有画,不能放下。放不下,就不能继往开来。唉,我悟了十年,才有这点心得,料想和丹青兄的境界还相去甚远。”

弥水清一头雾水,对江南子的话似懂非懂,但看向夏维的时候,发现他已泪流满面,却不知是为何伤心。江南子也不说话,向弥水清使个眼色。弥水清会意,便随江南子默默走了出去。

庭院清幽,看门的姜伯正在扫院。江南子领着弥水清在院中站定,道:“你是夏维的结拜义妹?”

弥水清点头应是。

江南子淡淡笑道:“夏维果然有乃父之风,收的小妹都如此乖巧。”

弥水清听出话里有话,红着脸道:“先生这是说什么呢?”

江南子也不解释,笑道:“其实,这些年夏维的名头也很响亮,种种事迹我都有所耳闻,只是不敢确定他就是丹青兄的后人。今日一见,果然有丹青兄的风范。唉,小姑娘,夏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弥水清点头道:“是,他近来总是愁眉不展,大概是在考虑北方的局势吧。”

江南子道:“原来如此,那我们不要打扰他了。在这里,或许他能想通一些事。”

可这一想就是一夜,天色大亮,弥水清忍不住进屋看了看。夏维仍站在屋内,目不转睛地望着父亲留下的画,眼眶青黑,显是一夜未眠。弥水清不明所以,又仔细看了看那幅画,总觉得就是一张好好的纸上点了两笔墨点,比之小孩的画都不如,完全没看出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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