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不敢在长安待得过久。他告诉麻秋,青兖即将展开一次较大的军事行动,新义军要乘襄国之战僵持不下、双方筋疲力尽之时,突出奇兵,从中渔利。这句话里虚实皆有,实多虚少。属实的是,新义军确实会出兵北上,参与襄国之战。虚得是,新义军的目标是救援襄国的鲜卑人,而不是冉闵。
“岳丈只管安心坐镇关中,上阵厮杀、开疆拓土交给小婿就是了。回转青兖之后,小婿便将整顿人马,北上襄国见机行事。”
长安行宫外的广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有不少的围观民众,更多的是为姑爷送行的关中各色人士。姑爷石青神色肃然,恭恭敬敬地对麻秋拜了三拜,随后开口阻止他出城相送。
“岳丈。劳顿你老来回相送,小婿心中不安,这就请回吧;俟襄国之战事了。小婿便带麻姑前来长安完婚,到时再向岳丈请安。”
麻秋没有坚持,抚髯微笑道:“好。好——云重善自珍重,吾在长安静候佳音。”
石青无声地一点头,再次一拜,随即翻身跃上战马,一带马缰,喝道:“出发!”打马向城东行去。
石青身后的队伍立时动了起来。
王猛、诸葛攸、串子、赵俱等送行人员抢先拥簇到石青左右,两三千随行人员紧紧跟上。随行人员中有杨群、赵韶、赵诲这等远赴青兖的关中士人一两百名,还有两千多名衣甲全备的屠军士卒。这些士卒原是被裹挟在屠军里的枋头人,新义军整编枋头屠军之时,他们因战力上佳,被留在军中。此次石青以家人团聚的理由,将他们从麻秋手中要了出来,意欲让他们驻守枋头,以减少新义军的负担。
队伍浩浩荡荡,由灞城门而出,一直行到灞桥西端,石青这才停了下来,立马桥头,向赵俱、贾玄硕、串子以及王猛、诸葛攸拱手告别道:“多谢诸位高贤相送。此情此心,石某永铭五内。”
石青和送行人等寒暄之时,随行队伍没有止步,踏上灞桥继续东行。这支队伍在武库临时编了组,文武混杂一道编成三纵;其中两纵各有一千人,另一纵只有七百多人。纵有纵队长,三个纵队长向石青负责,纵队长以下又有分队长、小队长。
杨群被石青任命为其中一纵的纵队长。这让他很高兴,由此看来,投奔姑爷无疑是一个很明智的选择。高兴之余,杨群多少还有些遗憾的。
遗憾之一是,赵韶竟然和他并列,也被石青任命为纵队长;赵韶这种没有半点品行,见风使舵,曲意奉承之辈怎能和他相提并论?
遗憾之二是,石青许诺的郡守之职并非立时可以到手的。按石青的说法,关中人士到青、兖之后,首先需要半个月的考察期,了解青、兖实际,分清青、兖与关中的不同,然后还有至少一个月,最多三个月的假职期,假职期后,才能正式任职。
杨群明白,最多三个月的假职期不是说期限到了就可顺利转成正职,而是期限到了未能考察过关的,会连假职都抹得一干二净,废黜不用或降职考察。
这种前途莫测的挑战,让杨群不安之中,隐隐有些期待,期待自己远超济内,以此脱颖而出,向世人展现华阴杨氏的风采。
队伍多是步卒,行动缓慢。不停歇地走了一日,堪堪走出百里。石青似乎有些急躁,晚上在少华山下赤水河岸宿营之时,他唤来杨群、赵韶和另一个纵队长王飏。开门见山地说道:“三位先生。这般行军实在太慢,青、兖有诸多事物亟需处理,石某不敢再耽搁下去,意欲先行一步。是以,石某有意由王先生负责统领全队东行,诸位以为如何?”
杨群、赵韶悻悻地互视一眼,一起附和道:“王先生德才兼备,有他领队,最为合适不过。杨(赵)某谨遵石帅之令。”
当夜,石青单枪匹马,独自离去。
第二日一大早,王飏、杨群、赵韶三人带领大队继续东行,天将黑时,抵达潼关。石青将亲卫骑留在潼关,以接应王飏。亲卫队长雷弱儿告诉三位纵队长,石帅凌晨到得潼关,会合混编骑后立马走了,眼下只怕进了金墉城。
王飏、杨群、赵韶闻言,搓叹不已,赵诲紧随其后大声赞叹,言道姑爷勤勉兢业,日后必定前途无量,鸿福无边。
两千多步卒在亲卫骑的引领下,逶迤东行,用了五天时间,才从潼关抵到金墉城,至此真正进入新义军下辖。
杨群是个有心人,石青既然说有一个假职考察期,一进入司州他就开始留意起来。刚开始的时候,眼中所见与印象中的相差无几,广褒的河南大地荒凉萧条,人烟稀少,到处都是废墟残桓。直到官渡他才刚到一些异常。
与枋头屠军分手之时,望着横架大河南北的浮桥,杨群诧异万分。这需要多大的决心,需要花费多少心思才能搭建出这样一座浮桥啊!这是穷蔽的河南做得吗?从高高耸立的吊桥和冻在冰层里的一根根木桩上,他似乎看到了一种坚决的意志。
自此以后的路途上,杨群发现了越来越多的异常。
这里是荒僻之地,他却没看到凄惶、无助的身影;这里战火肆掠之地,他却没看到恐惧、害怕的眼神。入眼所见,他看到的是衣甲不齐,刀枪简陋,只双眼闪耀着果敢自信的士卒,他看到的是,衣裳褴褛,面黄肌瘦,却忙忙碌碌干劲十足的民众。
对,就是这一点!忙忙碌碌干劲十足——这与杨群的印象迥异不同。
古时农耕社会,讲究的是有张有驰顺应自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春耕秋收,一年两闲。即便提及文景之治、光武中兴这等繁华盛世,也不过是怡然从容,悠闲山水的光景。如青兖这般,冬闲时节依旧忙碌的景象确实罕见。
男子们成队成伍或狩猎伐木,或建筑制作;女子们成群成伙或沤麻编织,或采摘晾晒;孩童们单纯的多,聚集在一处进学识字。。。
全本网下来,杨群深刻地认识到,青兖的忙碌与印象里农户春耕秋收时的忙碌大为不同,青兖的忙碌是有序有组织的,他看到的每一队每一伙男女,都有领队在指挥分派活计。
“他们干嘛这么忙碌?不是农闲吗?”杨群找到雷弱儿,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雷弱儿展颜一笑,道:“为什么?嗬,用石帅的话说就是:为活着,为活得快乐,为活得快乐、自信、荣誉而戮力奋斗。”
“啊”杨群嘴巴张开,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这些概念对他来说太过新鲜。他熟悉的概念是用礼仪教化生民,是建功立业福荫子孙,是英雄逐鹿豪杰景从。。。。。。
“石帅到底如何?怎会有如此念想?”十几日同行,双方有了些交情,杨群试探着向雷弱儿打听石青底细。
“石帅嘛。。。”这一问似乎勾起了雷弱儿的心事,神色复杂地沉思片刻,雷弱儿悠然叹道:“泰山千仞,不足以形容其高;东海万里,不足以形容其远。”
“怎么可能!?”杨群忍不住惊诧,半张的嘴巴彻底张圆了。细细回想与石青接触的一切细节,他实在看不出那个一笑就露出洁白细齿的年轻小将有什么出众之处。
雷弱儿似乎抛下了一些什么,对杨群洒然一笑。道:“石帅之智慧志向并非他人随便一眼就能看穿的;只有在他身边久了,听他说得多了,见他做的多了,然后细心揣摩,才能略有所得。呵呵。。。杨兄不明倒也正常。”
揶揄的笑声中,雷弱儿毫不客气地暗示杨群不过是普通寻常人。杨群只顾沉浸在震惊之中,却没有听出来。
队伍在禀丘歇宿之时,大雪整整下了一夜,厚厚的积雪将道路遮掩的一丝不露。正值三九严冬,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的冷,第二日清早,王飏在赵韶、赵诲的撺掇下,喊上杨群,一同来找雷弱儿商量,看是否休息两天,等天气晴好了,再赶赴肥子。
“时间很紧啊。青兖正在抽调去关中的人手,这些人一走,诸位若是不能及时接手,青兖运转很可能会停滞下来,石帅曾经交代过,能早到一日就早到一日,也就从容一日;诸位还是辛苦一下吧。”
雷弱儿委婉地拒绝了王飏的建议,似乎担心冷了对方的面子,顿了一顿,他又道:“另外,雷某有件急事,万万耽搁不得,务必要在后日赶到肥子,诸位就算是给雷某一个面子,辛苦一下吧。”
杨群对青兖有了一定的了解,早料到会有此结果。听雷弱儿这般说,便站出来圆场道:“雷兄放心,再怎么辛苦,我们也不能耽搁了雷兄的事。”
“谢谢诸位抬爱。”雷弱儿拱手谢过,随即话音一转,兴冲冲地说道:“后日军帅府将在肥子举行重大活动。诸位正好来得及赶去观礼。若是耽搁了,日后定会后悔莫及。”
“哦?举行什么重大活动?”王飏兴致勃勃地问。
“假籍宣誓仪式。”雷弱儿简单地回答。这个回答让所有的人更叫迷惑了。
“假籍宣誓仪式?这是什么?”
“嗬。。。假籍是什么?只听说假职,怎么还有假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