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教心愿与身违 (4)(本章免费)
时间仓促,发式已经来不及重梳了。我换上宫人们为我挑选的白色罗裙,复又换上同色的丝履。我的肤色向来较少血色,故,我极少着白色裙衫。虽然仍是松松挽着双髻,身量也比伊人矮小许多,但,我让宫人们在连接内外殿的庭院之中,高高挑起四只宫灯,照得金砖石上有三尺见方的光亮,刚好可容我一人身影。一名乐师按我的嘱咐,立在不远处,手执翠笛,纤手轻按,一曲《长命女》,幽然响彻寂寂宫阙。
而我,依着曲调,就在那三尺见方的光亮中,翩然起舞。
“春日宴,
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这是坊间流行的曲牌,墨荷初次赴清平王府家宴之时,娘特地请匠人为墨荷编了此舞,明月楼除了她一人,无人会跳,也无人能跳得此舞。娘与凌波师傅曾言,墨荷的容颜天下罕有,舞伎更是艳绝。或许,就在清平王府的家宴之上,伊人初遇,随即,微服出巡的九五之尊也如普天下所有男人一样,玉人一顾,即魂梦系之。
果不其然,笛声只响了片刻,我眼角的余光已瞥见他青色的身影,默然立于长阶之上。御书房是天家处理前朝政事之所在,我不敢擅以歌舞惊扰。故,我让宫人为我准备了――距离内殿门前长阶,十步之遥的位置。
我曾经同秋娘一起为墨荷合过此曲,我一向机敏,过目不忘。虽一次未曾亲试过,此刻,循着记忆,照着原样跳出来,应属不难。但,能舞出伊人几分相似,几分神韵,我全无把握。我虽自幼得兰溪师傅亲授,但舞艺远在墨荷之下。无论怎样苦练,终练不出墨荷的风^流灵动。但,此刻,夜凉如水,又隔着十数级长阶,夜色墨染,宫灯柔媚,应,辨不真切。
彼时,如织的晚霞如擎天的火炬般映红了半壁池水,新月池内,墨龙舟上,伊人尚在。他手持玉笛,吹出的正是这支曲牌。让十四因着他的笛音,伫足不前的,也是这曲《长命女》。
这支曲牌,原本即是一支清平喜悦的曲调。我愈舞愈投入,渐渐忘记自己是在扮演另外一名女子。随着足尖飞舞,纤腰婉转,罗袖轻曳,胸中原本因着自叹弗如而郁结的酸楚与自卑,渐渐散尽。白色的裙裾因着胡旋飘起,露出贴身的青色底裙和一双小巧的丝履。
我,辨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自己心内,犹如三月之燕雀,啁啁吱吱,满是春日之欢喜。
一曲舞罢,勉强立足转身再看,玉阶之上,那个挺拔俊美的身影已经不见。明明方才还在,眨眼间,内殿门前只剩下李公公一人的影子。
他扬声道:“圣上口谕,戴氏之女十四听封――”。
“戴氏之女十四,柔婉恭肃,深得朕意,即日起,晋宝林位,赐居芙蕖殿。钦此。”旨意宣读完毕,李公公俯下身,朝着屈膝跪地的我,笑吟吟地道:“恭喜戴宝林,贺喜戴宝林,还不赶快谢恩哪?!”
“十四接旨,谢陛下。”我低头谢恩。心中,亦喜亦悲亦苦。
能够留在他身边,是喜。但寂寂深宫,十四将永禁于此,成为他位分最为低微的妾,与这后宫所有女子一道,分享同一个君王的垂怜,是悲。然,这份已然少得可怜的垂怜,却仍因着另一个女子的缘故,是苦。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十四的春梦,自曲水河上得知他的身份伊始,就已经不可能再实现了。十四,唯愿他仍是初相识的秦公子,也不要他是这万乘之君的帝王。曲水成殇,十四的奋力一跳,既为失信于墨荷,更为梦灭。
我扬起小脸,显于面上的已尽是欢喜之色,脆声道:“十四,也谢过公公方才成全!”李裕立即伸手扶我起来,口中道:“老奴不敢居功,小主赶快起来,以后用得着老奴的地方,小主尽管开口。只要龙颜一悦,老奴万死不辞!”
一旁,已有宫人们过来,引我前去安置。临行前,我复向李裕浅浅福一福,此番之后,我即是芙蕖殿的戴宝林,见到他,已无需再拜。
夜色已深,身后月华殿内灯火通明,远远望去,宛如琼楼玉宇,海上蓬莱。十四,能够留在他身边,哪怕只是一名小小的宝林,哪怕宫禁之内的日月再寂长,能够偶尔看见他的身影,十四的心中,也仍是有一点欢喜与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