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寻芳不觉醉流霞(1 / 2)

第八章 寻芳不觉醉流霞

宝大五年,六月二十一。清平王府早于前日上奏君王,恳请圣上移驾,于当晚戌时二刻,曲水泛舟。龙颜大悦,竟再一次准了,不但吩咐内务府准时备舟,更破例带上十四同行。

听说可以出宫,且是赴曲水泛舟,十四心内抑不住地狂喜,想也不想,满口应承。十四,与他初识于新月池畔,缔约于曲水之上,十四,已有许久未曾见到那水中的月色。

帝王的三驾马车之上,我轻轻偎依在他怀内,低道:“十四记得今日是清平王爷的生辰,为何每年今夜,王爷都要请陛下同乐,而陛下每回都会允了?”

他似想了片刻,才道:“朕,与他的兄长少时起兵,朕爱其骁勇善战,一直随在朕的麾下做朕的副将,后,虽因伤病而亡,朕,一直心怀体恤。其弟,虽不及其兄长有才智,但还算忠厚,对朕,也一向忠心不二。他曾是朕的马夫,跟随朕日久,朕,在他们面前,向来随意惯了,反倒自在。”

我不解,一时好奇,忍不住犯忌低问道:“那陛下为何当初还要将其阖府落罪?”

他挑眉,失笑道:“怎么,十四倒替清平王府来声讨朕?”

我自知失言,遂,撒娇道:“十四不敢。十四,只是心里好奇,并非干政,陛下不要罚十四儿。”

他淡淡一笑道:“朕,当日罚他,自然有朕的道理。他若吃不得这份苦,又怎能有眼前这份荣耀?他虽笨,这点上,还算是明白的。”

我良久无言,身子略略僵硬了些许,但君王仍然察觉到了,钳过我的小脸,笑道:“怎么?十四倒先怕了?”

我面上一红,一时语结,想不出搪塞之辞,竟脱口而出道:“那陛下当日给十四吃的苦,也是如此么?”话音甫落,已经觉得后悔,垂下脖颈,不敢看他。

但,君王却并未如十四所料般生怒,松了我的小脸,反将我抱入怀中。柔声道:“戴十四,朕当日给你吃的苦,朕日后会慢慢补偿你。但,你也要答应朕,活得久一些,好让朕有时间补偿你。”

我怔住,眼泪在眼眶中转了转,竟又要落下泪来。他低头笑:“怎么,朕只说了这一席话,十四,就受不住了?”

我扑入他怀中,将小脸埋入他衣襟内,口中嗫嚅了半天,终是未能成言。十四,想问君王,为何偏是十四,天下之大,为何如此喜爱戴十四,可是十四,羞于出口。

他大笑不止,分明,是在笑话十四。我又羞又恼,想问的话,更开不了口。

直行了约一个时辰之久,曲水终于近在咫尺间。

我扶着乐阳的手臂步下马车,随在君王身后,望向不远处系于岸边的天子龙舟。清平王夫妇,早已恭候于龙舟跟前,见了君王,齐齐跪倒,乍见的一刹那,戴王妃更向我眨眨眼,露出慧黠的笑意,岂料触及君王的一双精目,登时吓得垂下臻首,不敢再起。

十四,只呆呆地看着自个四周,夜色中,曲水波平,灯影朦胧,如此熟悉的场景,宛如再现的影人戏,浮现于十四的面前。

当时当日,十四,断想不到自个会与他有今日,有此时。

他淡淡一笑,忽的执过我的小手,用力一握,带着我踏上锦衣军早已在前备好的舢板,步入那高大宏伟的龙舟。早有宫人,事先在船舱四周,高高挑起了红色的宫灯,柔媚的光影洒了一地,映着甲板之下墨染的河水,潋滟如醉。

我看得痴了,岂料君王铁臂一紧,将我扯向他,我只顾看景,脚下一绊,差点栽倒在他跟前。他手臂接住我的身子,但,十四的脑袋已重重撞在他胸口。耳畔,似隐隐听到他一笑,当着清平王爷夫妇,不便发作,只松了我,自己大步进入舱内。

船舱之内,尚有数间隔室,最外面的宴厅,足有五六丈见方不止,早有十数位宫人,在内低头屏息候着。筵席,早已布好,君王的坐席在上首,十四,紧随其后,清平王爷夫妇尾随其下。十四当日,并未到过这间舱室,有卧榻的,应是里间中的一个。一应陈设,丝毫不输于宫内的奢华精致。

依十四看了,钱镠,在这二人面前,果然没有太多君王的架子,清平王爷夫妇也不甚惶恐,似已平素私下里亲厚惯了。那清平王爷约莫四十岁上下,面色黝黑,看起来身体壮实而敦厚,浓眉大目,与戴王妃的形容相差甚远。十四有些奇怪,仔细再将两人看过,一时看得入神,看得王爷惭愧地低下头,李裕公公复又咳嗽了数声,十四才猛得惊醒,回眸再看向君王,后者的面色,已然变得铁青。

十四,登时涨红了小脸,端起面前的玉盏,仓皇中饮了一口。刚饮入喉,差点没背过气去,呛得咳嗽不止。乐阳赶紧上前,为我抚背,我深深埋下脖颈,更不敢去看钱镠的脸色。

还是王妃机灵,含笑立起,圆场道:“禀陛下,今儿拙夫虚寿,陛下竟纡尊降贵,臣妾与拙夫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只得暂以薄酒一杯,祝陛下江山永固,福寿绵长!”言罢,扯一扯清平王的衣袖,后者立刻惊起,随着王妃一齐举杯高呼万岁,先干为敬。

钱镠略饮了,只望住我,淡淡道:“十四好些了么?”

我惭愧不已,红着一张小脸,不敢吭声。君王似笑了一下,再道:“朕与清平王兄平日随意惯了,十四,也毋须拘谨。”

一旁的两人闻言,更是不住附合。

我始抬起小脸,再看一眼清平王夫妇,想说什么,犹疑良久,却开不了口。不看不要紧,刚看了片刻,忽听钱镠的酒杯重重地搁下,我一惊,惊惧地望着他,他生气的模样十四何其熟悉,眼见那一副阎王索命的架势复又显出,十四真不知自个方才哪里又错了。

早知这顿饭如此难咽,十四,就不来了。

我委屈不已,略略变色。钱镠再看我一眼,冷道:“戴氏――”十四闻听,抬起头,以为他唤自个。却不是,一旁,清平王妃已随声起身,复跪倒听旨。

钱镠再淡淡道:“朕,与清平王喝酒叙旧,你且带着十四,到你的画舫之上,替朕好生照看着,若再发生上回什么可巧之事,朕,唯你是问!”

那清平王妃闻言,赶紧跪地,满口应承。钱镠转过头来,缓了语气向我道:“十四,先去吧,你与清平王妃多日不见,也好叙叙旧。”

我有些欣喜,又有些失落,看他一眼,只略略欠身,算是应了。他挑眉,见我当众如此无礼,终,未再发作。端起酒杯,已兀自与清平王爷对饮了起来。

十四自知无望,转身,携了乐阳等宫人,随着王妃等人步出舱外。晚风徐徐吹过,吹起十四的裙裾,让十四有一瞬间的恍惚。

刚出了舱门,王妃低低一笑,悄悄握住我的素手,一面吩咐近旁的宫人将不远处的画舫靠近,一面朝我会意地眨眼。

等过船来至她的画舫,刚进入舱内,王妃即屏退了宫人,直直望住我的小脸,窃笑道:“圣上,待娘娘真是情重,娘娘可知,圣上方才为何发怒?”

我红了小脸,低声道:“姐姐莫要笑话十四。”

她笑不止:“圣上嫉妒了呢!就为十四多看了拙夫几眼。方才臣妾忍得着实好辛苦,才没有笑出声来。臣妾,从未看见过这个玉面阎罗有如此不堪之举,真是太好笑了。”

我脸红得更深了,看一眼身畔的乐阳等人,轻声道:“你们也先退下吧,到外面候着。”乐阳闻言,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一时间,舱内,只剩下我与王妃两人。

见我也屏退了外人,王妃忽然好好地又落下泪来,握住我的素手,叹息道:“妹妹真是多难,让姐姐都觉得心疼,莫说圣上,当日听说妹妹失踪,姐姐也以为妹妹……害得姐姐哭了多日,一想起,就忍不住心痛。”

我情知她所言非虚,也不觉感动得红了眼眶,柔声道:“姐姐莫哭,十四不是好好的么?”

王妃含泪笑:“是,菩萨终是有眼,象妹妹如此心善的人,原不该有此浩劫。果然,菩萨保佑,让妹妹又托生了。妹妹不知道,你不在的几年里,这凤凰宫内就跟死水一般,圣上――”她压低了声音再道:“圣上,脾气大得惊人,竟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连媛妃娘娘,都不敢跟他讲话。”

我心内一痛,强笑道:“十四,不是好好的么?姐姐快别说了。”

听我如此说,她也拭了泪,笑道:“也是,你看姐姐刮躁的。妹妹如今做了皇后,可见圣上心里待妹妹终是不同,爱之重之,已无人可及。”

我含笑望住她,这个陌生人前看似持重端庄,内里却俏皮慧黠赛过少女的心慈之人。她忽然又想起什么,压低嗓音问我道:“妹妹可知,方才圣上为何要将你赶到我的画舫之上?”

见我不解,她低低再道:“妹妹竟不知,这些都是男人的把戏,你以为圣上为何这么喜爱与拙夫把酒言欢?拙夫,曾是圣上的贴身马夫,自打江山起就追随圣上至今,这些男人在一起什么坏事没做过?什么风流债没欠过?都一把年纪了,一个是天子至尊,一个是王府王爷,一个个却仍不知收敛!”

我震惊,几乎是目瞪口呆,小脸上立刻失了血色。

戴王妃重重颔首,咬牙道:“没错,你以为圣上这么喜爱喝酒,还非要和拙夫一齐喝?十四,竟忘了当日的墨荷么?姐姐索性告诉妹妹,哪一回,他们男人聚在一齐喝酒,能少得了女人的?拙夫,什么不长进,就是这点上,技艺颇精。每一次,连我都吃惊,他不知到哪里才能网罗到那么多绝色。实在出色的,他不敢私吞,一定会献于圣上。而那一位,当然会欣然纳之,今天晚上,他就又弄了一个,还以为我不知道,遮遮掩掩的,教人藏于小船之上,一早准备呈给圣上。故,方才他屡次向圣上使眼色,圣上,才让姐姐我带你出来,先到我这个画舫来。”

我“噌”地立起,小脸上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白,咬紧唇瓣,宛如即刻就要冲出舱外。十四,一定要去看个究竟,他,口口声声说不能没有十四,难道竟都是假的么?!

见我变色,王妃吓得赶紧拉住我,低道:“妹妹怎的这么傻?你此刻冲入那龙舟又能怎样?撕破脸,对你只有百害而无一利。”她沉吟片刻,忽又道:“姐姐,有一计策,妹妹可想一试?”

见我不解,她贴近我,私语道:“这个法子,我当日曾明示过妹妹,妹妹当时还不肯依从。不瞒妹妹,姐姐当日就曾亲试过一回,吓得那色鬼,有数月不敢再造次!”

我苍白着小脸,不肯讲话。眼泪,都快要落下,强忍着,不肯看她。

她叹口气道:“造孽,真是造孽,都是这些个男人造的孽。妹妹莫要伤心,姐姐陪你先喝上几杯,等酒壮了胆子,姐姐就吩咐人帮你准备。”

说完,为我斟了满满一杯美酒,我接过,一仰脖,尽数饮了。她又帮我倒满一杯,我一连喝了数杯,真的有些薄醉了,小脸上尽是红晕,口吃道:“十,十四,心里……好痛……”

她再叹口气道:“妹妹,当真不想看看他背着你,应付其他女子的模样么?若看了,妹妹的心,也就硬了,以后,就再也不会为这些无谓的事伤心难过了。”

我痴痴地出神,他背着十四,待其他女子的模样,十四可以看到么?十四,应该曾经看到过,痛得恨不能当场就死掉。十四,再也不要再看。

我轻轻摇头,又为自个倒了一大杯,一饮而尽。

王妃夺过我手中的杯子,劝道:“妹妹怎么这么实心眼,如果今日你眼见了他如何背着你偷欢,又当面揭穿了他,他日后自会收敛许多,你也少了许多伤心之处,至少,不敢再这样明目张胆地接受拙夫的献贡吧!妹妹,要不要试一次?”

我喃喃道:“姐姐要如何让十四看见?”

她登时满脸放光,窃笑道:“妹妹,且等着,一会便知。”言罢,转身竟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始回。身后,却带回了一位宫人和一些衣物。她指着我向那位宫人道:“绮文,你且将这位姑娘装扮成王爷船上之人的模样。”

宫人随即应了,屈膝施礼,才要上前。我只听见她提及“船上之人”,便已心内痛得敌不住,又兀自喝了满满一大杯。王妃一把夺过我的空杯,低道:“妹妹再要喝,就成醉美人了,未上船,就已露馅了,可怎样行计?”

我怔怔地听着,随着他们摆弄十四。

发髻也教他们解了,衣衫,也换了新的,一张小脸上,敷了一层薄薄之物,十四不识,却并不显得浮肿。我呆呆坐着,仿似木偶一般,任凭他们拨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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