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动乱海域,既然少不了乱象,更少不了海水。
楚中阔重临悟道境时能够一刀断江,却未必能够一刀断海。
因为你永远无法想象深蓝的海水之下究竟潜藏着多么神秘强大的生物与力量。
一如那位红烛翁,一如那间红烛阁。
纵使那些存在一向隐匿,很少现身,海水也不会拥有溪流般的平静。
人们不会放弃如此天然且蕴藏着诸多奇珍的宝地。
日月星辉也不会甘愿远离那一望无际的海面。
而今却很特殊。
因为时候虽正值晌午,天色却很阴暗,将雨未雨,既无日月之光,也无星火之辉。
少了那些光芒的点缀,海的神秘与美丽却仿佛丝毫未减。
在一个深蓝到近乎于黑的世界中,天与海岂不好似融为一体?
似,却不是。
有一艘木舟与一道人影形成了天与海之间的分割线。
浪在他座下呼啸,风在他身边穿梭。
孑然一身,形单影只。
作为分割线的他手里却也握着一根杆,杆上缠着一条线,线放得很远,潜入海底,远到仿佛没有尽头。
他像是在钓鱼。
因为除了一心钓鱼的人,不会有这么好的耐心,仅凭一艘舟,一条线,就能在早中晚间不断循环,听浪花的翻翻滚滚,看潮水的来来往往,联想人生的起起落落。
但他又不像是在钓鱼。
因为那条线上既没有鱼饵,也没有利刃,吸引不了鱼,也伤害不了鱼。
那艘木舟一直停在岸边,没有划动。
至于他本人,更是未有一刻运足了气力拉扯,如同一个无聊的人在用一种无趣的方式打发着时快时慢的时间。
普天之下,有这种怪癖的人实在不多。
乱魔岛区域内却一定有一个。
那自然是蓑衣客。
号称自天涯而来的蓑衣客此刻看上去真的与天涯很近,近到约莫只需要他小小的一个念头,就能轻易地从天上摘下片片云朵。
看云的人有很多,摘云的人却绝对很少。
人们欠缺的大多时候不是想法,而是能力,既可以编造梦境,也可以改变现实的能力。
蓑衣客有无这种能力?
当然有,但却非无限,而是有限。
他还是需要等待,不单单要等待时机,还要等待能在那个时机中顺流而下逆流而上的人。
他一度以为世上已没有那种人,即便有,他也不会遇到。
枭雄的迟暮,非常人所能理解。
那种迟暮,不仅针对身,更针对心,事到如今,他虽还是不太明白秦苍所说的“心死为大,身死为小”的意义,但不可否认,他知道心死意味着何种非人程度的痛苦。
当年他是救了红烛翁不假。
但其实红烛翁也救了他。
一个是救的身,一个是救的心。
身死心死皆为大。
热血变冰河,青丝成华发。
这才是他的理解,才是他的想法。
以蓑衣客自己的经历,他完全有资格向秦苍灌输这样的道理,但他没有,非是道不同不相与谋,而是他很清楚秦苍心胸虽不狭窄,但除非秦苍遭受重大刺激,自己变卦,否则其对于生命的认知与道途的偏执,皆非人力所能扭转。
这样的人,绝对有资格成为强大的魔,也绝对有资格让他报以重大期待!
但......他终究是难以彻底安心。
因为他与红烛翁都不知道若秦苍一直这么偏执地走下去,获取力量的同时将埋下何等巨大的隐患,那些隐患最终又将构成怎样的终章?
死,只是一个字。
那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这个字与现实融合后产生的形式以及其背后的影响。
春生夏荣,秋枯冬灭。
走过了无数个四季生灭的他,对于生死的话题总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敏感。
出于这种敏感,他在与秦苍成为盟友,并签订了灵魂契约的情况下,还是幻化分身,趁秦苍炼化八荒魔珠之际,发动了那招魔拳。
同样因为这种敏感,他一拳轰出之后就很快转身离去,与红烛翁一并在门外为秦苍护法,直到确认秦苍在炼化过程中不会再出现什么纰漏后,他才离开红烛阁,来到海边,坐在木舟之上,放出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条钓鱼线。
有放却无收。
一连六月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