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哥瞧得眼前人,朴刀再起,眼神中冷漠依旧。当朴刀落下的那一刻,李长发吓得一激灵,惨嚎间趴在地上奋力挣扎,周围围观之人亦吓得不敢看。临危之际,萧哥但觉一股劲风袭向自己后腰,以劲风神速对方必定在自己十步之内。萧哥惊觉之际旋即撤刀翻身跃上屋脊,着眼看去,街旁酒铺中一帷帽枣色长袍大汉正背向自己自顾饮食。从方位和劲风速度上,在场诸众恐舍其无二。由且其腰间的白色刺绣腰带,那是他最熟悉的武林盟九届统领的江湖标识,且其腰带上有刺绣,尚有兰花图案,以为君子之意,这样的腰带整个武林盟仅此一条,为武林盟九届统领柳天波所用。武林盟自开宝六年由武林盟主陈坦秋所创立,至今已统领江湖刚好三十载,其手下九届统领俱是统领一方,声名赫赫的人物,柳天波便是其中最末位,也是名声最响亮的一个。萧哥冷声说道:“武林盟亲定的嫌犯,你想如何?”萧哥生性冷漠,出于江湖道义他并未直接点出柳天波之名。
出手的正是当今武林盟九届统领柳天波,九位九届统领各负其责维系武林盟运转,九届便是处理武林上的疑难血案,柳天波破案的本事更是一绝。柳天波本不愿管,毕竟此次自己非为此事而来,但萧哥生性暴虐,对待这些重犯从不留手,这有违人伦。柳天波亦不回身,缓缓说道:“有一点需纠正,所有的嫌犯文书皆由京兆府出具,武林盟从旁协助。他若真是金州许墨便罪无可赦,但如何定罪该由京兆府宣判,你制住他便可,何以下得杀手?平日你所作所为我眼不见为净,但教看见了,也就不得不管。你可以放心,你的赏金会一分不少的给你。”萧哥摇头道:“我一人拿这几人不太方便,一刀砍了便没任何顾虑。”柳天波叹息一声,劝道:“为人立事,行侠仗义,当街逞凶实为壮举,但未免太过血腥。于情于理当有国法判他,唯有甘当国法方能彰显公正。武林盟旨在维护规则,仰止斗殴杀戮,进而江湖太平,我理解你的难处。那麽这些人交给本地县令,让官府押解移交。”萧哥本欲作罢,他只是个为了赏金而生存的人。但内心的孤僻让他很愤慨,他实在不喜欢柳天波这样的道貌岸然,毕竟武林盟的创立暗地里其实也并不光彩。
萧哥冷声道:“这是我的犯人,你暂时无权干涉,不到武林正宫我不会放手。”柳天波叹息一声,问道:“这是要打一架方能罢休了?”萧哥冷声道:“我只是讨厌你正义的嘴脸。”柳天波道:“这世间没有绝对的清净,人心也没有绝对的约束。你再强大的理由也抵不过一部宋刑统,京兆府早有文书,不得私刑杀戮。你要知道,你的赏金与否,我这个九届统领是有话语权的。”萧哥冷声道:“也许我不是你的对手,但不会受你威胁,我可撕票。京兆府的赏金虽低很多,但好过没有。”柳天波叹息一声,这种亡命徒虽说逞凶除恶,但性子太过执着,这种人你是无法说服的。武林盟创立至今武林盟主陈坦秋不止一次说过,武林盟不会是天教秋魂天,也不会是陈坦秋,武林盟只是朝廷维持江湖安定的辅助,而非称霸。柳天波有要事在身,不愿在这事上多做纠缠,任何事都遵循法度不知变通,那你甚麽事做不成。
尽管如此,柳天波依旧说道:“若如此,我只能插手。你还要继续吗?”萧哥暗暗深吸一口气,冷声说道:“这几人我花了不少时间,金州镖局大案将真相大白,交给本地官府我不放心,我会一路随行,我需要你的荐信。”柳天波松了口气,应道:“好说。”眼见对方当着自己的面来决定自己的命运,李长发不由心生感慨,嘶声叹道:“谁愿天生如此,人心真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仅仅那麽一瞬间我就动手了。今日终于可以结束了,我本可以自尽,但接受国法是我最后的赎罪。”
这种亡命之徒陈坦秋见得多了,亦无丝毫的同情,生而为人有些错不可犯,尤其是这种杀戮灭门的大罪,还是家族中嫡长子,这样的逆伦之举人神共愤,再多的忏悔和赎罪也难以弥补。且萧哥这种人本质上与李长发最大的不同也只是走的路不一样,虽同样漠视他人性命,但至少还在国法的制度之内行事。武林盟的赏金虽不菲,但这些人的花销也很大,系以此为生,纸醉金迷。金州镖局七年前的灭门惨案,金州镖局总标头许用满门二十余口被毒杀,唯有二当家,总标头许用之庶弟许墨消失无踪,金州镖局库房财物失窃,一场因家事私怨引发的最直接的谋财害命,金州知州早已定案,并上报东京大理寺予以核定。
随后柳天波当场出具的荐信,并盖上自己武林盟九届统领印章,这是武林盟与朝廷对接的文书凭证,是一种在朝廷制度下变相承认武林盟存在。柳天波当下立刻离开,他此次行事须当隐匿,深山里这样的一个小镇子最适合隐藏身份。且柳天波刚刚立于小乞丐身畔再次嗅到了一丝菩提花香,看来六界传回来的情报讯息无误。此处的地势他已熟记于心,狐山镇仅两条街,均依山势而建,其来之前便已遣器宗帮忙借助飞翅查看地势。在天狐山西面是一片连绵的山脉,其中两座山势几乎笔直,山谷口尚有一块巨石横栏于谷前,一座大瀑布自巨石下飞流而下,一直都是人迹无法到达之处,柳天波此次来寻便是去山谷中瞧一瞧其中秘密与上次前来又有何不同。
柳天波顺着上路策马向上街而行,街上北面尽头有分岔路,左路上半步坡去往天狐山,右路便是五丈渊,这里是天湖山西面瀑布形成的深河。谷口瀑布地势陡峭,柳天波意欲从瀑布下攀岩而上一探究竟。柳天波顺着小路向瀑布走去,多年行走江湖的他立刻察觉路旁草丛有被折弯的迹象,柳天波当即取下肩上长剑谨慎前行。径至瀑布下,冬日之间,朝阳初显,瀑布下依旧寒冰烁烁,飞流而下的瀑布噪杂无比。其身所处乃瀑布经久日月的冲刷所形成的沙土,柳天波已在山崖下的灌木中探得一丝呼吸。
柳天波微微一笑,朗声说道:“天地阴暗之处,最当行凶杀人,不知柳天波的脑袋能卖多少钱。”柳天波话音刚落,哗然间但觉一阵微声掷过,虽只是一声,柳天波已然明白这是针形暗器,柳天波立即翻身后撤,手中长剑挥洒,数道剑气顺着灌木徐徐而过。其剑气绵厚且轻,意在逼出藏在灌木丛中的人。果然,剑气所至灌木中人影闪现凌空而起,双手挥洒间无数针形暗器凌空激射而来。这瀑布之下,水声嘈杂,且对方以针型暗器本身声微无声。刚刚射落的针形暗器射空后,断树离枝,小小针形暗器蕴含内劲,必是高手。柳天波当即甩出焰火,再度翻身而退。他只是有些不太明白,竟然伏击该在两侧伏击自己才是,他们竟然藏在最里处。眼前所显,身前之人着帷帽夜行衣,身形凹凸之际一身阴沉戾气,必是杀手无疑。那人瞧得柳天波竟能在这噪杂的水声后翻身躲避,着实不凡。且其似乎并不着急动手,开口问道:“不知是你剑海无涯的剑气厉害,还是我的锁脉神针厉害。”柳天波闻言,其出声果是女子,一个杀手竟然有闲心跟自己拉家常,柳天波到有些兴趣,应道:“长离杀手玉倾国。”女子点头应道:“在这世间的阴暗之处,总有我这样的人存在。柳统领追缉无数,着实令我垂涎三尺。”
柳天波笑道:“你这样的方法让我觉得你想与我交朋友。”玉倾国缓步上前,应道:“能够击败武林盟第一快剑高手,这样的荣誉令人仰慕,杀手所能追求的也就是这些了。”玉倾国说话之际,骤然展手回掌,数路神针袭向柳天波后撤之处。柳天波暗咐,他虽知晓长离这样的杀手社团其实也就知个名号,江湖黑榜杀手社团非常之多,能够知晓这麽一个名号已是了不得。这些人的存在便是武林盟敌对的极端所在,杀人越货,目无法度,猖獗至极,一般人很难瞧得其真面目。玉倾国自报家门且如此淡然,唯一的解释便是她自认有足够的实力将他击杀。锁脉神针顾名思义,一旦入体便筋脉阻泄,无法运功形同废人。
但柳天波担忧的非是这些,即使是伏击她们并不着急,唯一的可能便是自己之前安排的援手被截。这些年来他行走江湖追凶缉案遇到的伏击不在少数,从未像今日这般怪异。黑榜杀手一直在武林最黑暗的角落里,这般明目张胆的还是第一次。柳天波不再犹豫,长剑在手,剑光在剑花中绽放,其所练的神行剑法迅捷无比。玉倾国但觉眼前一花,剑光及身,暗叹好快的身法。她一身本领皆在锁脉神针上,虽非头次临敌,但她仍旧低估了柳天波的实力。近身之下她的锁脉神针便无法施展,一旁的杀手均是行家老手,当下欺身而上,意图将柳天波围在其中。柳天波只身一人虽占了先机,但架不住对方人多,此刻他需要拖延时间,而非奋力搏命以求生机。
这些围过来的杀手也并未抢攻以求一击致命,反而是轮番进攻,以车轮战压制柳天波的快剑。僵持之下,柳天波沉喝一声,剑势收拢,玉倾国已知柳天波意欲何为。当下只是简单的针对,并非压制,谁也无法阻挡柳天波的成名绝技,剑海无涯。一股真气化作数十道威力惊人的剑气瞬间迸发,说得直白些便似漫天花雨的招式,唯一不同的是,剑海无涯的每一道剑气皆蕴含内劲,或者其中一些蕴含内劲,抢得便是一个虚实。
尽管玉倾国反应及时,即使几个行家杀手心领神会,但真正交手便知柳天波的快剑着实变化莫测,几式剑招下来,柳天波没有一招是实的。蓬然的剑气疾啸声中,无数剑气自柳天波剑刃挥洒而出,剑气裹尽方圆周边,玉倾国诸众翻身后撤,事实上她也需要这样的时机拉开距离,锁脉神针便能发挥。但柳天波剑势之后,步伐再变,战圈内最后撤开身形之人,一口内息用尽之际,柳天波便在电光火石间欺身刺出一剑,随后旋身屏足内力,以衣袖将玉倾国的针形暗器尽数击落。玉倾国不禁哼哼冷笑,在她们杀手眼中柳天波的武功于武林盟并非最强,出动这些人已是大材小用,不曾想一番围攻下来已方竟轻伤一人。且柳天波剑势不歇,剑招之圆滑精纯熟道,长剑再次翻转攻向后撤的另一人。玉倾国翻身抽出腰间软剑,飞跃刺向尚未正身的柳天波,锵锵两声剑刃相交,柳天波但觉对方剑招端正,疑惑之际,玉倾国第二剑又刺来,刺得是自己手腕,柳天波倏然感叹道:“儒门六艺剑法。”玉倾国闻言笑道:“轮到我出剑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分心。”柳天波倏然笑道:“这些年在我眼前自信的人很多,但都去地府隐居去了。”柳天波话毕便不再言语,其神行剑法讲究剑势,分心乃大忌。沉着之下柳天波剑招迅捷行云如流水,玉倾国剑势婉转端正,招式之间只在制敌,这是儒门六艺剑法的奇特所在,极易辨识。
柳天波眼见外援未至,能够清楚他此次行踪的人并不多,且能如此准确的截取他的人马,必是内部出了奸细。柳天波这一分心,玉倾国剑招逐渐凌厉,这是杀手自身戾气渗透剑招的作用,且玉倾国剑招虽纯熟,但招式之间完全展示不出儒门六艺剑法的潇洒若干,儒雅内敛,只有其形而无其意。且儒门六艺剑法如今剑谱流失严重,当今天下便没一本完整的抄本。即使如此,二人你来我往,柳天波的快剑无法克制其身形,玉倾国似是而非的剑招更奈何柳天波不得。玉倾国所性放慢身形,动手之间问道:“这小小的一处荒野之地,柳统领亲来大驾,不知此处有甚麽秘密呢?”柳天波并不作答,他需要尽快脱身,但山谷的伏击杀手,此时均明目张胆的站起身来看向自己这边,依稀所见仅这谷中恐不下三十余众,如此劳师动众便是为了这麽不急不慢的杀自己?
僵持之际,一旁围攻的杀手再度围了上来,柳天波心中有了一丝不快,常年刀头舔血的他见惯了死亡,他只是不甘就这麽死在这了?堂堂武林盟九届统领,三十余年间缉捕了多少江湖大恶,最终要亡在这样一个山旮旯里?他真要倒了声名到在其次,只不过他可能成为九届统领中三十于载来唯一因公殉职的九届统领。
这时谷外亦传来嘈杂声,但听得谷口有人吹警哨,显是有敌来袭。柳天波闻声但觉浑身一震,否则这般耗下去,不出小半个时辰他便得力竭。但听得谷外有人沉声喝道:“那里来的毛贼,还不快叫爷爷!”说话间,谷外似乎交上手了,玉倾国眼见袭杀不成,谷外又逢变卦,其目的已成,立即下令撤走,刹那间人影翻飞腾挪向谷外赶去。此时柳天波已有些气喘,快剑最是耗损体力,其久攻不下更添难度,能够坚持下来全凭多年对敌的搏斗耐力。
谷外来的一共有七人,他们也许是柳天波的对手,也或者说是朋友。七杀莫峰,两浙路逍遥城的七十二行高手之一。对于撤走的杀手七杀并未阻拦,反而快步向柳天波靠近。柳天波着眼看去,正是莫峰,嫣月,苍龙,孟悟尘,霍七徒,胡渊,石丰,皆是熟面孔,尤其是莫峰,从昔年武林盟与逍遥城的南北之战开始,三十余载的光阴,他们依旧行走在江湖上,而许多人都已故去,他们也从当年的青年步入不惑。
莫峰依旧是那般神采奕奕,悠然笑道:“柳统领今日怕是有些危险。”柳天波苦笑道:“我对自己的隐匿之术一直很自信,这般看来,如今怕是全都知晓了吧。”莫峰正色道:“我说是凑巧,你信吗?”莫峰话语中带着几分生疏,柳天波亦明白,武林盟与逍遥城于道义之间乃正邪之分,至少他柳天波和莫峰手上皆染过对方阵营的鲜血,延续三十余载的恩怨血仇。柳天波敛聚心神,此次秘事关系体大,七杀的出现太过的稀奇。柳天波理了理衣襟,擦擦额头的汗珠,问道:“此处你来过?”莫峰摇头道:“第一次来,听说这瀑布上方有些不寻常。”他这是在套自己的话,柳天波应道:“我们上去瞧瞧便知。”莫峰无奈道:“你我好像并不在一个阵营。”柳天波道:“你就断定这瀑布后有答案?”莫峰微微一笑,流露着一股自信,说道:“刚刚路过小镇,其中已小乞丐身上隐隐约约有花香,这难道不是答案?”柳天波噗嗤笑出声来,竟然都知晓大家心照不宣,柳天波暗咐自己后援未至,这个小乞丐必然有些不寻常,也许是一个契机,他有点后悔刚刚该派人将他带走,这样的秘密皆是敌我双方争夺的绝对,不容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