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天波应道:“皆是熟面孔便无需这麽虚伪了,你要拦便动手,你我虽是如故却并不相知,按照伦理来说你我该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莫峰身畔的嫣月插口应道:“十六前我大哥谷成昀便是柳统领亲自抓的,由大理寺亲自核定的斩刑,想一想我们的恩怨延续的太久了,久到提起仇恨都拿不出毅力了。”柳天波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竟然问不出甚麽,柳天波便转向向谷外走去。莫峰并未阻拦,七杀不远千里而来,而北方是武林盟势力最密集之处,不宜闹的过分,否则此刻他们杀了柳天波,明日便会遭到沿途武林盟各门派的轰击。莫峰着意看了嫣月一眼,作为七杀中唯一的女子,莫峰与她亦师亦友,嫣月缓缓眨眼回应了莫峰的担忧。莫峰随即让苍龙与胡渊上去一探究竟,他自己则率余者跟在柳天波身后,此时此刻那个小乞丐也许是个线索。镇子上并无花树,其他人亦无这种花香,此便是最好的证据。
柳天波此刻心绪复杂,其已失先机,再上去便无意义。武林盟势力之处竟然失了先机,他的安顿一向环环相扣,不该一路人马也未赶过来,竟然赶不过来必是出事了。柳天波急欲知晓外面的情况,刚出得山谷便闻半步坡有孩童的打闹声,嘈杂声中多带有咒骂,以及几分惊恐和愤怒。来狐山之前他早已将狐山摸了个通透,刚刚那小乞丐便住在半步坡上的狐仙庙中。柳天波当下疾奔而至,尚未接近,路旁的石岭上便有放哨之人,虽是粗布衣裳,但柳天波认得那些人的神韵,霎时暗叫不好,如此一来,这小小的探行已然汇聚三方。
柳天波对待这些眼神中带着狠劲之辈从不愿多言,杀过人的眼神与未杀过人的大为不同。柳天波长剑闪烁间已虚式剑招挑开路旁的二人的兵器,仅仅一个交手,那两个守路的黑衣汉子便双刀合击以为守势,柳天波这一招竟未近分毫,柳天波大感不寻常,手势再起,剑海无涯之招再度施展,连绵不绝的剑气凌空激射,两个守路人挥刀疾劈,受到剑气的不断轰击,只得撤开身形,柳天波趁此机会一闪而过。但这只是外围的第一波探子,其身形刚过第二重守路人依旧是同样的长刀。柳天波当下深吸一口内息,手中长剑再杨,运足内力,剑刃疾啸之间,但听得院子里有女子声音说道:“承蒙武林盟九届统领大驾,这样的见面倒有些不寻常。”柳天波闻言脸颊绯红,这宋境之内,武林盟不仅处处分舵,且江湖门派尽入囊中,他到哪儿皆所向披靡,诸多恶徒闻声无不望风而逃,从未像今日这般处处受挫。
柳天波缓步戒备走近院中,及眼所见,张少英这一群小乞丐三三两两的倒在地上,显是穴位受制。破庙前的台阶上,一人身着蓝色长袍背向众人,那高大健硕的身形,全部隐藏在蓝袍之中,最令人注目的是其衣角流露出的几丝红发。柳天波冷声说道:“冥宗甚麽时候对这些事感兴趣了?”刚刚说话的便是台阶下的贵袍夫人,这寒冬腊月的,僻静之处,其一身红袍着实太过显眼。柳天波已知晓这些人的来历,曾经亦是他追查之人。贵袍妇人缓缓走到柳天波身前,那精致的妆容配上天生的贵气,圆脸福相,至少五十愈上的年纪。贵袍妇人说道:“玉琼山不是有很多吗?哪里离京兆更近,这名不见传的山旮旯里今日真是奇了。”柳天波已知刚刚谷中的杀手恐与他们有干系,冷声说道:“在我的眼前乱杀无辜,你们需要多少代价自己领会。”贵袍妇人微微一笑,叹道:“武林盟九届统领确实有这样实力。当你费尽千军万马便是为了我们这几个毫无案底的普通商贾,也许只是竹篮打水,甚麽都没有。”
她们同样在拖延时间,柳天波很清楚今日之事恐专为对付自己,难道莫峰与他联手了?此时台阶上高大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露出苍白的面颊,竟无一丝血色,红棕色的长发飘散在外,正是武道七宗之一冥花流北宗宗主慕秋白。柳天波不禁叹道:“果然是你。”此刻慕秋白是那样的孤傲,其眼神犀利深邃,仿佛能将人穿个通透。若非柳天波见多识广,恐这一个照面便屈服在其神威之下。慕秋白睥睨的眼神扫向柳天波,缓缓说道:“我们都需要一个答案。”
柳天波只感自己似乎太过自信,不由有些自责。逍遥城远在台州,冥花流更是隐匿极深,这三处势力汇聚至此必是有人从中牵引,柳天波清楚此刻的自己甚麽也做不了,强求下去自己恐交代在此。不过他倒很想看看莫峰的反应,自当年南北之战后,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时光如梭,一晃已不知多少个春秋了。此时的七杀七人缓步进场,深处包围之中他们竟不做防备。柳天波虽未转身,但从几人的脚步声便有所觉。莫峰看向地上的小乞丐,再看看慕秋白脚下的张少英,方才看向慕秋白,幽幽说道:“慕宗主,久违了。”慕秋白冷声问道:“你能给我答案?”莫峰走到柳天波身畔停下身形,无奈说道:“刚刚至此,未必有你知晓的多。”慕秋白手中水寒剑旋动,剑尖直抵躺子地上不能动弹的张少英脖子上,说道:“这人间总是这麽小,须臾之间,为了秘密,这个武林的恩怨将是每个人的桎梏。”
莫峰正色说道:“真要动手,这一群无辜孩童将难以幸免。”慕秋白眼神扫向莫峰,沉声应道:“你可能忘了逍遥城的由来。”莫峰无奈苦笑道:“这是没得谈了。”慕秋白道:“如果此时换做是你,你会分享吗?”莫峰微微苦笑,缓步走上台阶,慕秋白随即旋剑入鞘背过身去,他知道莫峰要做甚麽。莫峰随手解开张少英穴道,将其扶了起来,出乎意料的是,这小乞丐此刻竟毫不慌张,只是有些情绪。瞧得张少英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这样的反应着不寻常。莫峰问道:“你身上的香气何时有的?能否如实告知?我保证让你们毫发无伤的离开。”张少英看向莫峰,至少他的面孔要较这个红发人更和蔼一些。但对方擅自闯入自己的窝点,一行二十余众竟毫无还手之力,张少英心中仍有怒气,反问道:“你觉得我像三岁小孩?”莫峰笑道:“你只需几句话便能解开所有,我无法绝对保证,但会竭力护你周全。”张少英噗嗤笑出声来,说道:“我应该是属牛的。”莫峰闻言反倒苦笑不已,转身看向嫣月。
嫣月缓步上前看向张少英身畔的小女孩,缓缓说道:“此时此立刻实话是最好的良药。你今日所见可能只是一件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询问,但也可能会是你此生最后一日。”嫣月是看着身畔小香说话的,张少英挺身护在躺在地上的小香身前,此时此刻他很清楚现在的情况。张少英冷冷应道:“如果你们觉得死能吓到我们,尽管试试。”嫣月眼见对方心神坚毅,果然是个犟驴。对付这种小娃娃原本只需吓唬一番,这般看来倒颇为不同。嫣月上前解开了小香身上的穴道,将其扶了起来,说道:“你身上的香气关乎一种药草,这里的人皆为此而来。只需几句话,今后你便会成为狐山最有钱的人。”张少英眼神中闪过一丝闪烁,却道:“我身上有香气?我怎麽不觉得。”一旁的小香吓得不轻,插口问道:“我们说了,你们真会放过我们?”小香稚嫩的口音在此时此刻颇为显眼,看来其中果然有秘密。张少英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用了捏了一下小香的手。
场间这些细微的动作更加显微知著,莫峰一招手,手下几人纷纷上前将众小乞丐的穴道解开了。一群人从未见过江湖争斗的场面,此时均面面相虚,一改平日刁钻撒泼的习性,均睁大眼睛看向台上的张少英。张少英平日本就心存疑惑,此时见多这麽多人汇聚于此,看来这事跟宋猪头干系不大。此时的三方人马他一个也不相信,在这些江湖高手面前他们的挣扎是那般无力。柳天波亦未想到这小乞丐竟如此不同,必是经历过生死之人才有这样的领悟。这小乞丐若不说实话,这二十几个乞丐怕是将经历江湖的屠杀。柳天波上前劝道:“我等本不相干,今日汇聚于此,争夺是愚蠢的。你们将这两个小乞丐留下,其他人放走如何?”台阶上的慕秋白此刻沉声说道:“我的耐心正在耗尽,今时今日目的才是我的目的,你想救人?可以!”柳天波暗自深吸一口气,终有所悟,应道:“原来是你将我们引来此地。”
台阶上的慕秋白依旧是那麽孤傲冷静,他没有再说话,显然他觉得柳天波所言皆是废话。柳天波此刻甚是尴尬,手下援助未至,七杀自在一旁看戏,己身一人难以支撑。但他与儒家人的明知不为而为之不同,武林盟伸张正义需要长治久安。他此刻若倾力一搏将无济于事且将自己也搭进去。冥花流为武道七宗之一,在这种社团眼里利益是绝对的,武林盟虽统摄江湖拱卫朝廷,但于武道七宗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皆隐藏的极深。慕秋白的红头发是武林盟卷宗中最显眼的特点,武林上的不少凶杀案与他们有关。这种人蔑视国法,鄙夷皇权,视性命如儿戏。
竟然你不言语,那我也无必要与你交涉,柳天波转身便去,嫣月立刻挡在柳天波身前,柳天波冷声说道:“我自十七岁入江湖,至今已三十余载,你们要留下我怕也不容易。”柳天波的转身亦是逼着七杀或者说是逍遥城的态度,在绝对的秘密面前岂有同盟一说。莫峰微微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此处离京兆并不算太远,武林盟遍即宋境,势力雄厚,我们只能嚣张一时,不得长久。”柳天波道:“我只有一条,不要当着我的面乱杀无辜,藐视国法,违逆人伦,你们若选择这样做便要承受这样的代价。”慕秋白手下贵妇人花妃腻声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咯?柳统领不必担忧,原本几句话便可讲清楚之事,奈何这小娃不肯言说。”柳天波沉声喝道:“你们行事除了威胁逼迫他人,还有别的方法吗?”花妃闻言咯咯一笑,应道:“这世间执着的太多,威胁远远较礼性更可靠。你看看朝堂上的那些书呆子,行事不行,还满嘴虚伪,没一句实的。”柳天波暗自叹息,看来他们不久前该对士子下过手。他们屠戮之后随地掩埋,你也不清楚他们杀了几人,埋在何处,更没有最直接的证据。
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马也许只是其中一部分。柳天波道:“竟如此让他与我说罢。”花妃应道:“柳统领统率江湖多年,信誉是没的说。但我们敢相信你吗?”柳天波冷声说道:“你们做这麽多的准备将我们引诱到此,不也是为了那个秘密?少废话,谈得拢便谈,谈不拢这些小娃娃你尽可屠戮。”柳天波不愧是老江湖,从不收受人胁迫,其并非冥顽不化之人,懂得厉害取舍的人着实不易对付。因为他有着遍即宋境的武林盟分舵和公开亭,且其身后还有朝廷的支持。当着他的面屠戮等于将冥花流拉下深渊,今后众人将更加寸步难行。毕竟到哪里皆需路引,有许多他们能弄到路引的地方皆是对方开的窝点。不轨之人或者身份不便透露之人需要路引,贪官们的路引也需以此卖个好价钱,相互利用而已。慕秋白一行没有再说话,转身缓缓离开,莫峰亦随着去了,不多时,破庙院内便只剩柳天波了。柳天波缓缓走到台阶上坐下歇息,历经江湖三十余载,这种争锋相较令他很厌倦。柳天波叹道:“江湖险恶这四字你们可能不懂。这个世道总会有这样的人存在,你们若不说明,今日便不好说了。”三拨人相较之下,张少英对柳天波还是有一丝好感的,他说话似还讲道理一些。
张少英问道:“你是武林盟的?”柳天波点头应道:“你应该明白,武林盟也是人创立的。武林盟也不是神,不是甚麽事都能轻易解决的。你们若是知晓尽数说来,毕竟于你们来说,一旦惹上轻则家破人亡,重则埋尸荒谷,不值当。”张少英反问道:“你与他们不同吗?”柳天波正色道:“当然不同,他们不尊教化,我们执行教化,你能听懂?”张少英道:“武林盟说的难听点便是嘿道,能有多少不同呢?一样会有人欺负。”柳天波无奈苦笑,这小娃娃有待调教,其反问道:“这世道有好有坏,你能要求这天底下一个坏人也没有吗?”张少英暗暗松了一口气,问道:“我告诉你便能无事?”柳天波反问道:“那瀑布巨石后面是不是有个山谷?”张少英闻言明显身躯一震,柳天波道:“那是一种很珍贵且能救人性命的花树,会结果子。花瓣不可食用却可拿来沐浴,果子是可以吃的,你见过吗?”见柳天波所言并无不同,张少英心神有些慌乱,反问道:“你们怎麽知晓这些的?”柳天波眼见这小娃东拉西扯只感无奈,有些言语并非他此时能理解的。
柳天波叹道:“此时我手下都被拦在外面,你若无法相信我,我只能离开了。”说罢,柳天波一声长叹,声音中充满惋惜,张少英冷声道:“你不是大侠吗?不管我们了?”柳天波道:“以我一人之力对抗这些人只能送命,我乃武林盟九届统领,我身上肩负整个大宋江湖的长治久安,弃你一域而应大局,尚属划算。”张少英闻言对柳天波的好感霎时全无,咕噜道:“还不是怕死?”柳天波有些累了,剑海无涯施展着实有些耗体力,其问道:“一个人惧死难道不正常?”张少英道:“我看你不像大侠,该跟他们一伙的,大侠当挺身而出,扶强微弱,为弱者撑腰。”
见着小乞丐能咬文断字,柳天波问道:“你读过书?”张少英冷声道:“我为甚麽要回答你?”柳天波道:“我累了,借你宝地睡一觉。”说罢,但见柳天波起身一个纵身便跃上了院子里的隗树岔上,所性闭目养神。从与小乞丐的对话中他显然知道一些,只是防备颇深。张少英瞧得树上的人心里还是有一丝清明的,至少这个人还算讲点道理,且一身正气凛然,与刚刚那两拨人还是有所不同。
此刻院内的小乞丐们均惊魂未定,霎时皆围到张少英身畔,询问究竟该怎麽办,众人均知晓这是一群比李长发兄弟还强的人。张少英看向众人,冷声说道:“你的责任是天下大局,我的责任是带着这一群人在这里活下去,这是我的大局。”柳天波本就未睡着,应道:“你自己好好思虑,一天之内我能确保你们无事,明日可就说不好了。”张少英问道:“你究竟是谁?”柳天波闭目说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柳名天波,你若有疑问恕不多言。”张少英微微一笑,当即吩咐手下小乞丐准备饭食,收拾行囊。此时的柳天波暗暗心惊,这群小乞丐看着穿得破烂,但衣衫还算整洁,每个人的简易床榻顺着院墙搭建亦很整洁,连锅碗瓢盆都有,这是有秩序的队伍方能成就的。且这小乞丐听得自己的名头竟然毫不经意,反而吩咐果腹,收拾行囊。他必定明白,一旦惹上江湖人便难善终,李长发几人已难应付,更何况他们这一群人。柳天波身为武林盟九届统领,亦是武林盟的门面之一,他的出现必然伴随着不寻常,进入此此地便无法再久留。张少英一行狐山已三载,能够在一瞬间决定离开,这样的人领事能力不一般,且其更是不足二十的弱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