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师父他对这座突然变得积雪常年不化的高山没说什么意见,但绕开大山的路上,还是很明显地沉默寡言了起来。
我不知道师父为什么突然变得沉默,按往常的经验来说,师父沉默寡言的时候往往是因为银两不太充裕,但那是浅浅的、只要能挣到钱就会立马一扫而空的沉默,如今这一次则要比以前深刻的多——以前一两银子就能解决的事,这一次大概要十两银子才行了。
当驴车走到了山脚下弯弯曲曲的小路的时候,师父就开始变得完全不肯说话了。
就算是大白天,日头大到往头上撑开两把大伞遮阴也睡不着的时候,师父也仍然一个人坐在前面的车辙上,闭着眼睛,不肯说半个字。
自从我们爷俩从铺子那里搬出来,师父这一路上跟以往变化的地方太多,仿佛壳子没变、但在壳子里面住的则完全换了一个人,别的地方我说不准,但以前的师父在我喊他陪我玩的时候,是哪怕再不耐烦也会躺在太师椅上哼哼两声的。
我每日都在车后面仰着头看云彩的时间也渐渐多了起来。
偶尔我忍不住会想,如果安歌、袁十三和那柄会说话的宝剑兄还在的话,师父会不会能更开心些?
不过我心知肚明,他们两人一剑肯定是不会再一次与我们相遇在某个破庙里了。
以前常听的评书上经常看到“那侠客快马加鞭,只用了十天便赶回了有灭顶之灾的师门驰援,等下马时一袭青衫早已湿透……”
只用个屁嘞,我们爷俩慢驴快鞭,不过是八天的路程就已经无聊的要死,更不用说那些骑着高头大马哒哒哒颠簸个不停的侠客了。
依我看,评书上都应该改成“那侠客快马加鞭,硬生生熬了十天赶回有灭顶之灾的师门驰援,等下马时侠客只感觉自己屁股都要碎了……”才对。
“你为什么想要闯荡江湖?”一直沉默着的师父终于开口,却是这么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我不知道师父突然抽什么风,只不过此刻也不敢和以前一样跟师父嘻嘻哈哈,只好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如果不能出门闯荡一番,那生活也未免太无聊了些……”
说起来虽然整天念念叨叨江湖如何如何,至于为什么会有这般想法我还真没仔细思考过,江湖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我也只从评书上听来过几句,只觉得外面的快意恩仇拔剑生死光是听起来就让人热血沸腾。
师父微微点头,也没对我的想法做出什么评价,重新陷入了沉默。
看着沉默的师父,我心头上不知为什么涌上一阵莫名的挫败感,心想决不能就这么完事了,来不及仔细思考,情急之下直接对着师父大喊出声:“那些路见不平的事,总得有人出来拔刀相助才行啊!”
师父低低笑了一声,终于扭过头来看着我:“如果拔刀相助的代价是从此再也吃不到肉包子,你还愿意做吗?”
我心下一惊,第一反应是师父这次又谋划用什么理由克扣我的肉包子?!
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就算想要骗我肉包,也得先能买得到才成。我们爷俩如今离开铺子那么远的路程,根本不可能买到,因此这一次师父多半只是单纯问我取舍而已,大可放心肉包的安危。
既然不会造成任何实际上的损失,我心中自然大定,底气十足地回答:“当然是愿意做的!”
师父继续说道:“那如果代价是以后再也不给发工钱呢?”
我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今天的师父分明是变着花样儿套我口风!
师父所图甚大!一定是为将来找借口不给工钱做准备!
不过转念一想,至今我好像从来也没领到过所谓的工钱,与其担心从来就不存在的东西,还不如把心思放在保护好自己看得见吃的着的肉包上。
因此我再一次坚定回答:“那我也是一样愿意的!”
听到我的回答,师父重新转过头去,背对着我伸了一个大大的拦腰,有几处身上的关节仿佛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的剧烈运动,在肌肉的牵引压迫下,发出噼啪的响声。
师父的双臂高高地伸向天空,悬挂在天空中央的太阳光芒炽烈,在他身后拉出影子。几束光线从师父夸张舒展着的指缝间洒落,我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坐在车辙上的男人不再是一个一事无成的邋遢汉子,而是一位懒散不羁却嚣张桀骜的游侠,待到他舒展筋骨,便要拔剑而起,杀尽不平。
我赶紧揉了揉眼睛,心想在大太阳底下赶路就是这点不好,晒得头晕不说,就连眼睛也要花了。
再一次看向师父那里,发现师父也仅仅只是换了一个更为舒适的坐姿而已,仍旧是懒懒散散的邋遢样子,哪有半点游侠的英气可言。
果然是错觉无疑。
“你拉紧包裹,我们要上山了。”师父出声。
嗯?上山?
师父也被晒晕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