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既毕,总管替少年换了海市的衣冠,再次带到她面前。有了降灵纹,少年变得恭顺了些。
她替他赐名“寒玦”,然后说:“这头发晃得我眼疼,染了。”
于是,白鳐族最引以为傲的美丽银发,就这么染成了黑色。
从此后她无论去哪儿都要带着寒玦在身边招摇,一来二去,上行下效,海市城的贵人中间风行起豢养白鳐族来,海市城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是以四处重金购买。在那几年里,也不知有多少白鳐族的少男少女被卖进海市城,他们被称呼为白鳐奴,成了贵人们攀比夸耀的最佳工具。
可如今想来真是荒唐。
只是那时她还是浑然不觉的,只知道终日嬉戏玩闹,以为这样的好日子永远不会到头。
直到十七岁这年。
这一年生日后,大哥忽然说起哪处城池中有年貌相当的青年才俊等等。
这下她便知道事情不妙了,如今父亲已将海市城泰半事务交在了大哥手里,他既然发了话,那婚事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过她也没想说什么但求一心人什么的,那是话本上瞎编的傻话,她是海市城的令主,这么多年海市的民脂民膏娇养了她,她自然有责任去缔结一门于家族和海市都有莫大好处的姻亲。
更何况,她没有心上人,也不是谁的心上人。
然而这事并没有料想中顺利,大哥最后为她相中的人选是螭息城的年轻城主,而她虽应承了长兄的意愿,却说自己一定要先亲眼过目,父亲兄长拗不过她,只要让她随通好的队伍一同前往。
结果那螭息城主没眼光,亲事没成。
不过分别时对方连连告罪,奉上车载斗量的明珠当伴手礼,也算给足了面子。
回程将近海市城时,她爬上马车顶远眺,看见寒玦一袭素衣站在土丘上,她叫车夫加快速度飞奔过去,下了马车,她看着寒玦上前来见礼,忽然发现他身上的并非寻常淡色衣衫是孝服,丧白之色。
“是城主与长君。”
灵兽所化的俊美青年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面无表情地,带来了她父亲与长兄亡故的消息。
暴病而亡。
她听闻噩耗时显得无动于衷,直到见了二哥许元风才骤然红了眼眶,扑到兄长怀里痛哭起来。
二哥显然也是悲伤不已,还算伶俐的口齿竟然说不出一句像样的安慰话,只是轻抚着她的发丝柔声哄着说别哭坏了。
只是这样的温情时刻也没能持续很久,片刻后就有人来禀告政务,二哥便匆匆走了。
也是,如今一城的兴衰都落在了二哥身上,他焉能不忙?
抹掉眼泪,她回了自己的苎宣阁,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她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了寒玦。
“我爹和大哥是怎么死的?”她挑着眉,冷眼看着寒玦。
“以寒玦所见,城主与长君的确是病重……近日城中也的确有些地方发了疫病,城主与长君巡查时染上的也未可知。”
寒玦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这似乎有些可疑,她起身绕着他慢慢地踱了一圈,忽才莞尔一笑:“谅你没有欺瞒我的胆子。”
寒玦抬眼向她笑了笑,眉眼是种难描难画的好看。
如当年那个总管所说,这白鳐族的灵兽,成年后人形的样貌真是赏心悦目得很。
但她此刻无心欣赏,边继续踱步边思索:“可爹与大哥死后,得利最多的就是二哥,我不信他与此事毫无干系……”
白鳐族的青年沉默得连呼吸都压得几不可闻。
“你怎么想?”良久,她再问寒玦的意见。
毕竟从两年前开始,寒玦就被她派到二哥身边做事论心思机巧,这灵兽所化的青年不输于任何一个人。
寒玦想了想:“少君身边,有一女叫作伯铃。”
那是许元风的白鳐奴。
“难道你要用美人计去套她的话?”她咯咯笑起来,“我听说二哥对她可是宠得没边儿,千依百顺的,你想勾搭她,算是虎口夺食。”
寒玦一脸尴尬,面色有些微红。
“算了,就许你试一试,反正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若能打探出一些消息来自然是最好。”她最后还是准了,只是不忘警惕他,“但要记得可别真的别假戏真做。”
她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本令主的东西,可不想让别人弄脏了。”
寒玦悚然,诚惶诚恐地俯拜下去。稍后他退下了,她枯坐了片刻,忍不住去推开格窗。
廊下芙蕖正盛,莲叶田田,掩映着寒玦渐行渐远的背影。
“终究还是非一族不可吗?”
她轻声低语,仿如叹息。
或许,真就非一族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