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她也会半开玩笑地问:“怎么变得这么听话了?”
他低头笑着问:“这样不好吗?阿姐不喜欢我这样吗?”
“自然好啊,”她摸摸他的头,突然发觉他已长得快比自己高了,便有些感慨道,“我们阿衍真是长大了。”
“阿姐……”他轻轻唤她,却在她回头应答时只淡然一笑,让所有未及出口的话埋在了心底。
他记着祖母所说,要顶天立地,要护她周全,不让她受辱,不让她受欺。
这样想着让他觉得内心无比激荡,她是他唯一的姐姐,是他一生的责任。
如果季凌不出现,那该多好。
作为闻名帝都的世家少将,这个名字常被人提起,于他并不陌生,只是他没想到有一日这个名字会和她的名字连在一起。
她想练骑射,去求明帝,明帝便指了季家的二公子,也是讲武堂里最出色的少将季凌来教导她。
他曾一直以为,是因为季凌教她骑射她才会爱上他,可后来却想,或许她早见过了他并倾了心,才会去求明帝,要学什么骑射。
那时他还傻,以为只要能将季凌比下去,她的目光就会如过去一样,只停留在自己身上。
于是就发了疯一样地苦练,守在校场,一遍遍地策马拉弓,汗湿衣衫,手被弓弦磨出了血,被马摔得快要散架……
后来他骑射无双,百步穿杨,京中再无一人可敌,也终于能跑到她面前,骄傲地告诉她连季凌亦败在他手下时,她却心不在焉地笑着,对那结果毫不在意。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她的侍女同她打趣道:“陛下说公主可凤台选婿,自己挑选驸马,公主是不是想选季将军?”
透过雕花窗棂,他看见她红了脸,那时她坐在晨光里,如同最迷离也最遥远的梦境,他想,或许他此生都不可能让她这么欢喜地笑了。
虞潆醒时,天边涌动着灼灼彤云,窗棂透入的霞光让她一时恍惚。
“阿衍……”她看着走上前来的那人茫然开口。
她只有在年少时才这样叫他,这让他有种时光回溯之感,仿佛一切都还没发生,他的父亲没有弑兄夺位,没有将她关入神庙,他还是她最疼爱的弟弟,这爱里,还没有掺杂着恨。
“阿姐,他真的有那么好吗?没了他,连活着,都是艰难?”他冷笑着问,只有自己知道这笑里的绝望与无奈,“我听说,如果睡在铺满蜃泪的冰棺里,沉入万尺深海或埋进极北冰渊,人就可以永生活在织好的梦境里。你是不是一早就决定,若他不能复活,你就这样永远沉睡,所以才要那么多蜃泪,对吗?”
她没有回答,这时宫人端来药盏,里面殷红的液体是她每日必饮的药。
她极力忍着,小口小口地皱眉饮,已经这么久了,每一次下咽仍是煎熬。她不明白为何很多人说起死来总是惧怕,殊不知,有时候活着,才是受苦。
“他是我的丈夫。”
“他不是你的丈夫!”他眼中是无法遏制的怒气,像是最后一点不肯退却的坚守,他永远不会承认她此生属于过别的男人,“你还没跟他拜过天地……”
“是啊,”她笑了,“你不说我都忘了呢,你父亲带兵入宫,杀了父皇夺位的那一晚,他将我押入神庙的那晚,我还穿着嫁衣呢,差一点就礼成了……可在我的心里,从我为他穿上嫁衣的那一刻,就是他的妻了。”
当初明帝因怜卫王谪居房陵多年,而下旨让他回京,那时一定想不到,他唯一的弟弟会在两年后弑兄夺位。
一夜血染宫阙,皇位就此易主。
曾经无比尊贵的庄华公主,在成婚当晚沦为阶下囚,从此被幽禁在神庙下的水牢里,整整七载。
没有人知道,他夜夜在梦里叫的,不是“阿盈”,是她,是“阿潆”。
“那日你说你不知该不该恨我,”他走近,喃喃道,“阿姐你恨我吧,如果这恨能支撑你活下去,你就恨我一辈子吧。”
她是他的姐姐,这个词是他最大的幸福,也是最大的痛苦,他从没有奢望过什么,只求她能好好活着,所以她要这权位想去复活那个人,他就把江山拱手相让,任她施为。
她看着他笑了,仿佛夜昙盛放,他在这一笑中丢盔弃甲一败涂地,只能就那么愣愣地看着。就在此时,她忽然一把抽出他腰上长剑,直抵他胸前:“季凌,是你杀的,对不对?”
她从不敢探查季凌死时的情形,若非前日术士为他引灵,在水镜中幻出那日的情景,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个真相。
“是,”他在她眼中灼灼的恨意里笑了起来,“我得不到的,怎么能让旁人得到,你要替他报仇吗?可以啊,要我抵命……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