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长安城(1 / 2)

烛火促地跳了一下,朝暮继续,“七弦琴确实有令人起死回生的能耐,但似乎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在人奄奄一息时弹奏,并且旁边要有另一具无尘无垢的灵魂。”

如果说郁如宴弹奏七弦琴只是误打误撞的话,那么当时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还在场的胭脂马应该就不是一个意外了。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就难怪了,胭脂马乃是神物,神灵与人灵是完全不一样的,而且每个神物都有与生俱来的天责就是守护一方信徒。如若一定要逆天而行,除了自身会遭受到天谴之外,还会连累自己的信徒。

九儿似乎轻易就洞悉我所思所想,她走向我,冷言道:“你可否能够告诉我宿命为什么就这么冒犯不得?我偏要逆天而行,偏要为我自己任性这一回!”

她激动得浑身颤抖,指着我和朝暮几乎不能自控:“你们只知道七弦琴为何被列入至宝只一,又可知胭脂马为何能与其余八件平起平坐么?”

胭脂马并非仅凭满身胭脂色毛发与夜行千里忠贞不渝,它真正不为人知的妙处是,所有经它咀嚼过的树叶都会变成金子。

“我们胭脂马一年最多只能咀嚼一次金叶子,如此才能保持元神不损,与日月长岁。可你知道她是怎么对我的吗?每一天,她都不曾放过我。直到我咀嚼到口吐鲜血,直到我的身体被摧残不堪。”她呜咽一声,似有无穷怨毒与伤感。“胭脂寨的信徒们与生俱来的能力早就被她们的贪婪、残忍与冷血吞噬殆尽了。你们一定不会知道,其实九儿的确是我的名字,主人从未告诉过她的姓名,因为她害怕他知道在胭脂寨里她早就已经有了夫君,而为了离开那个贫瘠的地方去繁华鼎盛的沐夜宫里当少奶奶,她放弃了她的夫君,也欺骗了另一个最爱她的人。”

我不知道这世间究竟有多少淋漓尽致的爱恨情仇与多少无法圆满的旧事前尘,然而,这一刻,面前这具浑身散发着悲戚凄绝意味的纯白骷髅只让人觉得无限心酸无限虚无。

是谁曾把誓言说成了一朵莲花,却忽略了一开始滋养它的就是浑浊不堪的腥臭污泥。

“被摧残许多年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看得出她想要伸手抚摸自己,然而始终不敢触碰。“既然她们早已不再看重我,我又为什么要继续守护着他们。为什么每一匹胭脂马都身负着胭脂一族的兴衰荣辱。我累了,真的累了。而只有如宴在乎我的生死,只有他会不顾一切地把我从生死一线救回来。只有他让我觉得自己还有尊严,还有血肉。”

“所以,你宁可荒废自己千百年来的神灵来欺骗他,陪伴他?你可知道你这么做,即使是彻底死去,你也永远摆脱不了现在的痛苦?”朝暮眼睛里有愤怒、不齿、无奈也有心痛怜惜。也许是同为神物的缘故吧,她作为女魅蛊自然也深深明白这与生俱来身不由己的悲哀。

她大概是又笑了一下,细若编贝的牙齿上扬出一个弧度,“借着主人的容貌与身体跟他在一起之后,我无限眷恋生的快乐,也不再畏惧任何,包括死亡。”

“有时我静静地看着他熟睡的脸,时常感觉到孤独。有时看见镜子里的人因长久哭泣而面容浮肿,眼圈深陷,形同鬼魅就会感到羞耻。然而,想到这张面孔是被他所爱着的,我又觉得很幸福。”

她蹲下身奋力地抱着那个已经进入熟睡的老者,她的头颅紧紧贴着他的胸怀,好像无限依赖。

我知道已不能够再说什么了,朝暮亦叹了口气:“那么,你费尽心机把我们弄来,是想要让我或者破晓帮你恢复本来容貌吗?”

事实上就算她不开口,我想我也是愿意用抚痕术帮她的。至少能够让她不再像个怪物一样活着。谁知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本来的面目只是一匹神兽胭脂马。而当我褪去了主人的皮囊只剩这一副胭脂骨,当他抱着我的时候,当他说他只要我的时候,我才会觉得,他爱的终于是我了。”她声线凄楚婉转,“我找你们来,是想请你们把他带回沐夜宫。我听说但凡是沐夜宫宫人都享有一种特权,那就是无论他们在外面经历了任何事,只要他们回到最初入沐夜宫时所沐浴的汤池里浸泡七年,就能洗掉他们在外面的记忆,回到最初。”

朝暮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的确。不过,这样的话他就真的再也不会记得你了。”

她释然摇摇头,“我记得他就好了。”

她起身取了七弦琴递给朝暮,“这把琴也该物归原主。麻烦你们了。”

告别时她抬起双手,向朝暮道,“这件衣裳我很喜欢,多谢。”朝暮点点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当然不会忘记他,她怎么能忘记这四方天地,万顷星河中,曾有那么一个人那样用生命救过她,留过她,珍视过她。即使,他从不爱过她。

我与朝暮离开不久,身后就燃起熊熊大火。黑色烟雾遮天蔽日,仿佛要吞噬整个光明的人间。然而,我知道烈火总会熄灭,浓雾总会消散。

人生就是这样,当时提起痛不欲生,后来说起,不过也就是一场回忆而已。但若非亲自走上这一遭,又怎么知尘世烟火,灼灼其华,不忍放手,无悔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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