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她就仪态万方地出门赏花、游猎了。她依然是长安城最为美丽的贵妇人,什么也阻止不了她绽放,即使其中一个男孩刚出生便夭折了,父亲都没来得及看他一眼。
阿措知道那个孩子并没有死。
春天桃李花开时,母亲带阿措去城外一户陌生农家看那个婴儿。郊外景色静谧,在三月回暖的风里,拉车的马匹喷着响鼻刨动蹄下的碎石子。阿措出神地盯着那头巨大而温顺的动物看,想:它的鼻子湿漉漉的。
然后她听到母亲叫她进屋的声音。
那孩子有着雏鸭般柔软的头发,浅浅的栗色,打着蓬松甜蜜的卷儿。他的眼睛透出翡翠般的暗绿,肤色也太浅。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被抛弃的原因。
她并不怪责母亲。自己便是深深着迷的,怎能怪责她的动心?只是遗憾,自己得不到罢了。
后来阿措也秘密到访过一次义宁坊。原来,嗟山就是耶连奴这份府役差事的介绍人,他在长安城巍峨屋宇的灰色阴影里做着许多种生意,为许多人的许多需求,提供着完美的商品包括大家主事娘子“足以防范妖怪的异士”的秘密要求。
他痛饮如旧,只抬起朦胧的醉眼,上下打量她。“你好像……长大了,长成另一番模样了。”
“我不是小孩子。”她平心静气地回答。
有不速之客闯入她水波不兴的小世界,又翩然离开,没有比这无限膨胀的喜悦与酸涩更促人成长的了。
现在的阿措,已经不会因为任何噩梦哭泣了。也许她不会再有手刃罔象这样惊人之举的机会,但她也不需要第二只怪兽尸体来自我证明。她即将成为这座偌大长安城新一代的贵妇人,艳若繁花,内里如同老虎般坚强和骄傲。
嗟山若有所思地沉吟,良久才摇头,“我是真不知道他的下落。他自万里外而来,战乱频发,妖邪多过人迹。见识过了这长安城的熙来攘往,又惹了一身麻烦,也许他倒挂念起乡梓,也不一定。”
“那蛮子,桀骜不羁惯了。”母亲听闻,笑声依然如天真而甜美的小鸟,只有外人难以察觉的些许失落。
那个人,现在会在哪里呢?也许已经踏上归家的漫漫长路了吧。他是否也会偶尔回首,留恋起这座异国都城里发生过的一切?他会不会在某年某月再返故地,重访故人?他可知自己的一部分就这样静悄悄留了下来,永远和她自血脉深处绑在了一处?
长安呵,此刻日光照着长安,也定然照着你吧,可你抬头只看得到日头,不见长安。
阿措把那个柔软的婴儿放进臂弯,稳稳地托住他发出奶香气的小小的头。婴儿直直地盯住她,傻傻笑着,口中咿呀有声。
所以……你是我弟弟呀。她默默地,庄严地对他说,别怕,我会倾尽所有来保护你。
花田里来了两位特别的客人。
一位是这万亩花田主人的独女,花珑。
另一位,是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顾于之。
花珑的娘因生她时难产而死,还过了股病气给她。十数年来,花老爷遍访名医,仍不得根治。因此,整个花家视其如珠如玉,疼惜非常。
顾于之自小以远亲的名义寄养在花家,花家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整个镇上的人都知道,这是花老爷给花珑找的倒插门夫婿呢。
倒插门可不是个好听的词,好在他二人郎有才女有貌,顾于之帮助花老爷将花家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花珑待人温柔和善,每月还会施粥礼佛,实是天上没有地上难寻的璧人一双了。
就是这对人人称慕的小情人儿,却是一晨一暮地都来到了乔桑的篱笆门前。
乔桑是一个无根的旅人,两年前他来到这片花田,因黄昏的落日而停驻。于是,他就这样看了一日、两日……一年、两年!后来他干脆在花田中央搭了两间茅屋,素日以作语绘为生。
小镇上的人没什么见识,没见过的就爱推到鬼神头上。
于是时日一长,便将乔桑传得神乎其神。因为他仅凭旁人的口述,就能将从未见过的人或物分毫不差地绘制到纸上,
所见之人都忍不住惊叹一声:像、极像!
渐渐地,乔桑便有了些名气。
每天来求画的人很多,但他仍是早起闻露、暮时观景,开心了能连绘数十张,不愉快时则闭门多日。哪怕在外面排队等着的是都城来的达官显贵。
那一天,花珑来得很早。
晨雾打在她月白色的斗篷上,让她整个人染了一层白茫茫的朦胧雾气。她不时捂着手帕低咳两声,颊旁因此而染上半抹嫣红。病态丝毫未掩住她的美丽,反而令她更加生动和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