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逖与铁重山的牺牲,成功换来了将炎带着图娅从狼口之下逃出生天。
幸而有蒙敦带路,五百赤焰军仅用了短短三日,便藉由丹克里沙漠中常人难以寻到的数个绿洲,平安穿过了这片死亡的沙海,也成功摆脱了身后狼群的追击。
然而待图娅自昏迷中苏醒,却因元逖的牺牲而悲痛欲绝,接连数日颗粒未进,只是在将炎的强迫之下方才勉强饮了几口清水。
这日傍晚,依然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的狄人公主,却是从帐内走了出来,并肩坐在夫君身旁,又伸手自火上取下一串烤至焦黄的地獭肉,大口吃了起来。
黑瞳少年侧目,却不知该开口问她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结发妻子被火光映出一道金边的侧脸,不声不响。
“你——难道便不问问我,为何会变得这样快?”
图娅一连吃下数串獭子肉,方才用袖口擦了擦嘴角与面颊上沾着的油脂,扭过脸来问道。
“你若不想说,多问又有何意义。不过,如今在你心中,怕是除了复仇之外,不会再有旁的什么想法。这种感觉,我懂……”
将炎的声音很低,好似在自说自话。
牧云部公主将视线从少年人脸上挪开,盯着面前跳动着的篝火,眼中重又泛起了泪光:
“没错!我今日之所以还活着,乃是元逖老将军与无数族人,无数战士用命换来的。他们决不能白死!”
“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我要你带我一道去御北!老将军说得没错,无论之前我们如何相互仇视,敌对,甚至兵戎相见,但如今那些自揽苍山上下来的驰狼,不仅仅是对草原人,更是对包括御北在内的整个昶州的极大威胁,是大患!”
图娅似乎已经考虑了许久,说得无比坚定而果断,“无论过去如何,我眼下都必须向御北借兵,然后同忽兰台里的赤焰军合力一处,先将那些嗜血猛兽一个不留地全部杀光,光复草原。再去寻到群狼背后的那个人,向他复仇!”
“可若是始终都找不到养狼的人呢?”
黑眼睛的少年又问。
少女先是一愣,旋即摇起了头来:“只要我还活着,便会一直找下去!就像你一定要寻到那个红头发的姑娘一样——”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了一顿,似在犹豫着是否还要继续下去,却是忍不住探询道,“你这次南下,可曾寻到了她的消息?”
将炎没有想到妻子竟会如此直截了当地发问,并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抬头看着天上的一双孪月发呆。
图娅见状,却猜到夫君定是未能寻得甯月的下落,低下头去将口鼻埋在了环抱于膝头的双臂间:“所以……所以你也一样会继续找下去的,对么?那个姑娘对你,为何如此重要?”
黑眼睛的少年似乎从未想明白过这个问题,忽然被问住了。沉吟半晌之后,方才喃喃地道:“她——同你一样对我很好,所以我便也一定也要对她好。”
“仅此而已么?”狄人公主却从夫君的脸上,读出了一丝复杂而纠结的感情。
年轻的和罕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而后将手伸到了胸口的衣襟里,轻轻摩挲着怀中那串带着体温的项链:
“其实,我心中始终存有一个疑问。过去没能有机会开口,如今却似一根扎在心头的尖刺,令人心神不宁。所以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向甯月当面问个清楚……”
图娅只是零星听自己的夫君说起过从前的一些片段,然而每每要追问下去时,他都会语焉不详,称自己丢失的记忆依然模糊。如今的她,并不确定对方在同自己相识之前究竟经历过何等的痛苦煎熬。更加无从知晓,其怀中那串项链的来龙去脉。
然而她却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对方在那个唤作甯月的姑娘身上,能够寻到一种甚至连自己都无法给予的慰藉。
人心,当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有时候越是不愿去想,便越是难以抑止地陷入进去,令她心中醋意愈盛。
一直以来,狄人公主虽不想让自己的好奇与胡乱猜测,打破夫君小心呵护于记忆深处的那段脆弱却珍贵的回忆。但她心中却又无比想要同对方解释,自己当初并非故意隐瞒甯月传来的书信。只是身为牧云部的公主,她必须以大局为重。
现如今,她心中虽仍有一丝酸楚,却是忽然觉得不应该再强迫这个南人少年继续做天合罕,做自己的夫君了。她只希望眼前的一切苦难都能尽快结束。而对方想做什么,便放手让他去做吧。
接下来,二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个字。只是眼下他们双方都还未能意识到,有些话若是想说时憋回去,或许便再没有机会能说出口了。
与此同时,草泊以南,亚古娜河以东的沙漠北缘,一支足有数百人的马队,正一步步踏入数日前刚刚发生过人狼血战的那片战场之中。
原本深达寸许的鲜血,如今于沙地上早已不复存留。风吹沙掩过后,甚至连半点血迹都无法见到。然而,数百具驰狼的尸体与铁重山的骸骨,却仍半掩于黄沙之下,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惨烈而悲壮的大战。
依然盘踞在此地的那近万头驰狼,此时并未朝着马队扑杀过去,反倒在纯黑色头狼带领下,行至队首一人的马前,伏地以示臣服。
为首那人正是身披宽大鮹衣的昆颉。他当即翻身下马,伸手在头狼的天灵盖上挠了几下。巨兽当即侧身翻倒在地,将脆弱的肚腹暴露在来人面前,竟温驯得如同家犬一般。
昆颉身后的队伍之中,却多是作朔狄装扮的陆上人。这些人皆是万里挑一的勇士,但很明显从未在如此近的距离接触过这些庞然凶兽。面对硕大的驰狼所带来的巨大压力,即便再勇敢的武士也不禁有些瑟瑟发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