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幕 ? 入北荒 ? 三(1 / 2)

暴风雪平息下来,已经是三日后了。祁子隐看着在朝阳下反射着金光的万里冰原,心中忽然有些庆幸自己并没有贸然下令再次起航。若是三日前强行出海,这三艘承载着希望的孤舰,很有可能会在风雪之中彻底失去方向,进而撞在沿岸的冰山礁石之上,舰毁人亡。

如今,装满了给养的战舰,正在鬼州以南的海域中乘风破浪,继续西进。转眼便又是十日过去,海面的颜色,也渐渐变得同南方的澶瀛海有些不同。

虽然在行船者的眼中,澶瀛海一直都呈现出深邃的黑色。然而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阳光却仍能够透过表层的海水,令其变为带有一丝靛蓝,又带着一丝青绿的色泽。

可眼下,也不知是因为天气太过寒冷,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鬼州南部的这片海水,竟浓稠得犹如墨汁一般,将映照在其上的所有光线吞噬殆尽,仅仅在船侧水线以下数寸的地方,便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即便有风吹过,也不过能在海面上微微掀起些微小而细碎的波纹,连航船时留下的尾迹,也很快便平息了下去。

身着白衣的晔国公立于舰首,看着前方黑白分明的海陆分界,便好似在看一道被巨斧斩劈开来的鸿沟。鸿沟这边,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天下;而另一边,则是危机四伏,生死渺茫的未知。无论前进或是后退,对他,对整个舰队而言都将是一场豪赌。

“‘玄水若浆,搅之不漪。色黑如墨,光不能透。’因此我们脚下的这片海,千百年来被行船北上之人称为黯海,视其为不祥的水域。”

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引得祁子隐回头去看,只见一袭紫衣翩翩而至。冷迦芸立身白衣少年身边,却并没有看他,而是微蹙起娥眉继续道:

“相传这片水域之下,潜伏着无数食人的异兽。它们极度畏光,故而吐黑汁入海水,以避阳光。在没有星月的夜里,异兽才会离水登岸,叫声如泣如诉。若有行船经过,常误以为有人遭遇海难,循声而至,却是落入了它们的陷阱。”

“那异兽——迦姐莫非见过?”

祁子隐从对方的表情中察觉了一丝非同寻常的恐惧。身边的紫衣女子转过脸来,过了许久方才点了点头:

“当年,正值青湾城刚刚光复。在暖水河畔的聚落宣告失败后,我同百里又曾尝试着继续西进,为的便是能在大昇朝境外,寻得一处真正的乐土。然而事与愿违,我们所能见到的,不过是茫茫冰原,以及这片黯海。”

冷迦芸说着顿了一顿,“而这里,便是我们曾到过的最远处了。再向西去,绕过鬼州最西端的鬼哭岬,海面上结满了浮冰,终年无法行船……”

“鬼哭岬?”祁子隐还是第一次听说世上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这名字是百里取的,怎么样?很符合他的风格吧?过了鬼哭岬,则是更加广袤的大海,甚至连鬼州看起来,都仅仅是无垠汪洋之中的一座小小的岛。传说在终日不止的北风中,那片满是浮冰的海会变得愈发狰狞可怖。就好像是地府打开了大门,欲将所有过往生灵都吞没其中。”

东黎女子终于转过了头。所言虽是可怖的回忆,却是冲对面的少年人笑了一笑,“当年我们经过鬼哭岬时,忽遇风雪大作。北风吹过海面,竟是令起伏的海面瞬间结出了厚厚一层冰。冰面旋即又破碎开来,劲风卷起丈余的浪头,裹挟着无数碎片朝着船身撞来。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尖啸着的寒冷——当真像有无数夺命的厉鬼,在这渺无人烟的蛮荒之境哭号着……”

女人说着,似又陷入了当年那段九死一生的回忆中。年轻的晔国公看了看她,并未再出声打搅。因为他明白,在曾经一起去到过的地方,对故人的思念便会越重。

可海上的沉寂并未维持多久,便被主桅上哨卫的一声高喝打破了。

“后方来船!挂澎国旗!”

祁子隐听闻此言,当即面色一变,疾步朝着舰艉奔去。远远便看见晦暗如墨的海平面那端,一艘庞大的战舰露出了高耸的桅杆。杆顶上飘着的青蓝色角旗,便似一支宣战的利箭,径直射入了他的眼中。

“所有人立刻就位!各舰备战,备战!”

少年伸手一扯领口赤红色的束带,身上雪白的貂裘当即滑落下来,却是露出了里面的玄色重甲。在得知暮庐城遭袭后,祁子隐心中便一直难抑对故国的思念。他也知道,若是莫泽明的推断无差,那个唤作郁礼的仇敌,终有一日也会出现在这片极北的海域里。少年人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可以替故国、替万千暮庐城内无辜百姓复仇的机会。

澎国的五牙舰,实乃世间极为精巧的造物。其舰身虽硕,吃水却浅,又不至失衡倾覆。加上硕大的风帆,以及可以由人力划动的二十六对长桨,在海中前行的速度,竟是祁子隐脚下这艘虎头飞鱼船的数倍。

很快,地平线那端又陆续浮现出十余艘战舰的影子,登时便令晔国的三艘孤舰显得愈发势单力薄。然而,年轻的晔国公却似早已作好了打算,指向前方出现在视线中的鬼州海岸,高声下令道:

“满帆前进,赶在对方追上我们之前,绕过鬼哭岬!”

舰上的水手,皆对这看似鲁莽的决定感到疑惑与担忧。然而,始终紧跟在少年人身边的冷迦芸,却是没有多说,而是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随后又将命令重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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