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你看,翻过这座山之后,咱们就能到达目的地。”德吉指着眼前一座郁郁葱葱,苍木成林但却并不高大的山对王诩道。
王诩看着眼前的山峰,他若不是亲见,怎么也不会想得到这里有这么一条路,能仅供独人独马前进。
“还有多久人马才能全部通过?”王诩转头问陆高科道,他心里有些着急,这场掩人耳目的障眼法,最关键的便是时间。若是川耳金很快攻占了于失部,或是于失部很快击退了川耳金,那么王诩的这一招就是自投罗网,九死一生。亦或是埋伏在自己部族营帐外的尾巴,发现了营帐里的人只有七百,那么不光是这七百人生死不保,这行进在山间小路里的六千三百弓骑兵也将进退维谷,最终灰飞烟灭。
这还是一场豪赌,王诩忽然间想到了初见章楶时,章楶对自己的批语,不由得哑然失笑,也许自己的人生便是就是一场一掷千金,押上一切的豪赌之局吧。
“最多一个时辰。”陆高科目测着身边的通过的人马。
“陆教头,穿过了这片山之后,咱们就进了西夏的领地,这里离着西夏卓罗和南军司甚近,周围的西夏哨兵可能也会不少,你去叮嘱前队,若是遇上西夏骑兵,格杀勿论,但切勿追击。”王诩看着手里的地图,他们目前的位置就在兰州黄河北岸喀罗川侧附近,离着这里的西夏卓罗和南军司十分地近。
“是”陆高科插进行进中的队列,准备去前队吩咐。
王诩见后队也要逐渐走完,这才和德吉一道插入行进的队列之中。
清晨的山涧中天色微亮,积累了一夜的露水顺着乔木叶尖滴落了下来,落在了一个善喀部族人的额头,族人伸出手抹去了露水,微微一停,又继续前进。
咕咕的虫鸣,清脆的鸟叫。马蹄踏在碎石上的响声。反衬得这片山谷似闹还静。
王诩正在低头默默祈祷着扎木吉等族人能平安,前方的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好半天,才见陆高科从前方艰难地走了过来,“族长,前方山坳里发现了一队西夏驻兵,还不清楚有多少人。”
王诩想了想问道。“是我们必经之地?”
“也不是,但要从旁而过,六千多人的队伍很难不引起西夏人的察觉。”陆高科告诉了王诩自己的分析。
“德吉传令下去,让中队和后队原地休息,陆教头你和我一起去看看。”王诩说完,便跟在陆高科身后。小心翼翼地走在山道里,行进了一盏茶的功夫,道路逐渐地宽阔了一些。已经到了可以人马并行的程度了,王诩想来也应该快要出山了。
“族长你看,就是那里。”陆高科说着,指着不远处山崖下的山坳,王诩顺着看去,果然见一些西夏士兵正在来回的巡逻。而山坳里仅有几间简陋的茅屋。
“族长。咱们要出山,还得往前再走一段。我派人去查探了一番,前面不出二里,便是离着山坳最近的地方,也只能从那个地方下到山坳里去。”陆高科指着远方的地形,逐一讲解给王诩听。
“弄清楚了他们的人员部署了吗?”王诩继续看着山坳问道。
“七间茅屋里不清楚有多少人,前方的山崖处有六个固定守卫的人和两个来回走动巡视的人,下了山崖之后,离着茅屋还有一段距离,那里还有十来个人看守,茅屋周围能看见的有三十多人。茅屋周围的人严守着茅屋,和途中的十来个人没有游动的守卫兵联系。”陆高科逐一将打探到的西夏人部署情况告诉王诩。
“两个在山崖上巡视的人就是联系山崖和山坳的移动哨?”
“是,他们每隔半柱香就会来回一次。”陆高科答道。
“半柱香……”王诩估算着时间,问道,“半柱香的时间能下去多少人?”
“至多五十人。”陆高科有些明白王诩想要干什么了。
“够了!”王诩一点头,随即吩咐道,“选出一百个人来,先做掉山崖上的西夏兵,然后下去山崖,靠弓箭将那十几个人同时射杀,尽量不要惊动茅屋周围的人,然后再接近茅屋,探明情况后再动手。”
陆高科立刻唤来一个叫山诚的人,准备部署,王诩随即又补充一句道,“随机应变。”
王诩本不想犯险,但心头还是想看看弓骑兵下了马之后的射术如何,于是就跟着陆高科一到摸到了山崖边上,陆高科也明白王诩验兵的心思,遂也挑选出了前队最好的一百人。
王诩蹲在一棵灌木后面,从树叶缝隙中看去,山崖上的情况果如陆高科所说,两个来回游动的西夏兵此时正要靠近他们。
陆高科部署好人手,见两个移动哨靠近,手指伸进嘴里吹出了一声布谷鸟叫声,王诩只听瞬间在耳边响起轻微而整齐的拉弓声,又是一声布谷鸟叫响起,一声声箭矢擦过树叶的“嗖嗖”声后,八个西夏兵整齐划一地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陆高科见事成,立刻招手,五十个隐蔽在王诩周围灌木或树后的族人立刻现身,猫着腰迅速地蹿到了山崖边上,将西夏人的尸体挪开之后,便顺着陡峭的斜坡下到了山坳里。
五十族人在陆高科用声音和手势的指挥下,快速隐蔽到了山坳中的灌木丛里。
王诩依旧在山崖边上,估摸着半柱香时间到了,又是两声间隔不长的布谷鸟叫声,通往茅屋的十几个西夏兵犹如木桩一样纷纷倒地,陆高科的人立刻便从灌木丛中出来,将尸体抬进了灌木丛,王诩心知此时是下去的时候了,他倒想看看西夏人究竟在山坳里搞什么鬼。
待王诩来到陆高科隐藏的灌木丛身边,正巧山诚也弯着腰走了过来。
“回教头,七间茅屋周围,只有三间有西夏兵把守,其余四间只有茅屋内有人但不知道有多少,正巧三间房间正对着咱们绕不过去,若是射杀这些西夏兵,可能会惊动茅屋里的人。”山诚说完。看着陆高科等待着他拿主意。
陆高科却又将询问的眼神看向王诩。王诩琢磨着,茅屋内的人数目前不知,若是不能出其不意地将他们制住,而是惊动了他们,西夏人杀了出来,那么自己这五十人很难短时间逃出山坳,就更别提想要知道西夏人在干什么了。
王诩托着下巴想着。忽然瞥见了身旁西夏人的尸体,顿时有了注意,“陆教头,你着人换上西夏人的衣服,佯装有事靠近守卫茅屋的西夏人,然后将他们近距离用刀干掉。切记莫要惊动茅屋里的人。”
“好主意!”陆高科赞了一声,立刻着人动手换上西夏人的衣服。
王诩依旧是躲在灌木丛里,担忧地看着山诚带着人慢慢靠近驻守茅屋的西夏兵,从这里看去,只能看到六名驻守的茅屋的西夏兵。而山诚则带了十二个人上去。
王诩最担心的便是一旦西夏兵认出了山诚等人的模样或是出言试探,他们就会彻底露馅。
山诚渐渐地靠近茅屋,手背在身后,朝后方的兄弟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的人随即慢慢分散朝着另外的两间茅屋靠近。
守卫茅屋的西夏兵起初并未在意。忽然见到山诚等人分散朝着几个茅屋而去,一名士兵伸手指着山诚正要开口发问。忽然山诚两个箭步跨过去,捂住西夏兵的嘴巴,一直匕首便直直地插进了西夏兵的腹中。
电光火石间,三间茅屋外的十个西夏守卫兵便被悄无声息地干掉了,山诚指立即挥着人处理掉西夏兵的尸体。
王诩见事情办妥,刚一起身正要要和陆高科走出灌木丛,忽然就见茅屋门打开了,王诩立刻拽着陆高科又蹲了下去,身边立刻响起了拉弓的声音,凌冽的肃杀感顿时包裹住了王诩。
王诩立马给陆高科使眼色,让他嘱咐部下不要妄动,陆高科立刻吹出夜莺的叫声,王诩顿时感觉周围的肃杀气减缓了下来。
山诚见状,立刻拉着身边的人递了个眼神,二人迅速地在门口站好,伪作方才被他们干掉的西夏守卫。
茅屋内走出一个衣着华贵,周身尽带珠宝,体态宽裕的中年男人,男人瞥了山诚两眼,低声骂了一句,随即又转身进了屋。
王诩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暗忖这山诚处变不惊,是个将才,不过现在只能委屈他做过小兵了。同时,更让王诩惊讶的是这些弓骑兵的竟然能在战时浑身释放出凌厉的肃杀气,王诩暗想,这种气场理应是旧历生死的军人才能有的,为何这群新兵也会有。
“陆教头,你是怎样训练这些弓骑兵的?”王诩很想明白其中的奥秘,而且西夏人刚进屋,他也打算稳稳再出去,于是王诩便问陆高科道。
陆高科误以为是王诩赞赏自己手下弓骑兵的表现,于是将平日里的训练战法简明扼要地讲了一遍。王诩细细听来,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他也不会以为,他自己给陆高科他们加上去的安息人射箭法会有这种效果。
“对了。”末了,陆高科又补了一句,“族长教授我的儒魂七律,我每天都不落地给他们讲授。”
王诩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原来在这里,弓骑兵们所拥有的他未曾在北宋其他部队里感受到的气场,是一种精神力信仰力,说白了也就是潜移默化里塑造的军纪军魂,王诩还记得当初他领着刀斧手前往断崖山作战时,也有过这样的感受,但是由于当初孔二担心他安全,让他离得刀斧手较远,所以当初才未有眼下这般近距离的强烈的切身感受。
拥有了精神和信仰的军人果然的确不一样,王诩兴奋了好一阵,才收敛了心情,招呼着陆高科悄然摸近茅屋。
王诩小心翼翼地摸近茅屋,用手指在窗纸上扒开一个缝隙,只见陈设简单的茅屋里,一张桌子边上坐着四个人,桌上放着白绫、瓷瓶和匕首等物品。一个正是刚才出来探查情况的中年男人,另有两个士兵模样的人警戒地地方着中年男人对坐的人。最后一个被看管的人两鬓斑白,眼纹深陷,一双眸子深邃内敛,浑身上下虽着一般的西夏服饰,但贵气却不掩自溢。
王诩能看见屋内的情况。却是听不懂几人的谈话。于是。王诩拉着陆高科走到一边,这才压着声音道,“这五十人中可有听得懂西夏话的?”
“有!山诚就有羌族血统,他能听得懂。”陆高科随即以手势唤来山诚。
王诩看着精神健硕,浓眉大眼,机警明锐的年轻人还真觉得他是块宝,“山诚。你去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不要惊动屋内的人,待他们说完,再来告诉我。”
山诚没有言语,只是点点头,就迅速蹲到了王诩刚才所在的位置。
半柱香的时间过后。山诚又回到王诩身边,将屋内几人的谈话复述给王诩,王诩不由得惊愕不已。
原来,这屋内被看管的人乃是西夏御史中丞仁多楚清,因其不满梁太后专权,而被梁太后关押在了这个天人不知地图上都找不到的鬼地方。屋内的中年男子便正是梁太后派来要处决仁多楚清的特使。正巧仁多楚清联络了其侄子驻扎在西夏深处靠近阻卜(鞑靼)人的白马强镇军司监军仁多保忠,密谋救他出去,仁多保忠为了即便事情败露后也不会牵扯太广。于是找来了阻卜(鞑靼)人进行营救。哪想阻卜(鞑靼)人却被梁太后派来的特使抓了个正着,而特使也就借此为名。要求屋内的仁多楚清选择一样东西自裁了断。
“族长,他们正在让仁多楚清考虑选择自裁方式。”山诚抽着这个空档,前来转告王诩。
王诩迅速地做出决断,救出仁多楚清,将来必有大用,“山诚你带六个人继续监视,切勿让仁多楚清死掉。陆教头,把其余茅屋内的情况一一探明,该做的人统统做掉。”
山诚随即带着人继续监视,而陆高科则指挥着其余的人一间茅屋一间茅屋地进行清理。
不一会儿,陆高科就满带煞气地回到王诩身边,“其他六间茅屋里的西夏兵全部被处理了,其中有两间屋内有一些老幼妇孺,还有些并非是西夏人,我派人看管着,等族长发落。”
“做得好。”王诩刚一点头应答,忽然见山诚猛然回过头来,示意情况不妙。
“冲进去,保护仁多楚清!”王诩猛喝一声,山诚等六人立刻冲进了茅屋。
屋内正要准备仰头喝下瓷瓶里毒药的仁多楚清见有人冲入,立刻将瓷瓶扔在了地上,其余的三人一愣之间,就被山诚的人制住了。
珠光宝气的中年男人被按在桌子上犹自哇哇大叫,挣扎不停。王诩和陆高科随后便跟了进来。
“山诚,告诉他他的人全部完蛋了,让他别叫唤了。”王诩负手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被按住的中年男人。
“你是宋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我的人不可能完蛋!不可能!”中年男人听完王诩的话,还没等山诚翻译,流离的汉语便脱口而出。
“看来我们的交流不会有障碍了。”王诩悠然地走到桌子边坐下,看着被按住的肥硕的脑袋,“告诉我你的身份。”
中年男人本想偏过头去,去忽然发现头被按住动弹不得,只得把眼珠斜了开,无视王诩。
王诩笑笑,也不再理会中年男子,而是扭头朝向依旧镇定自若的仁多楚清道,“仁多御史,想来此人都会说中原之语,你也应该能说吧。”
仁多楚清不知道王诩为何知晓自己的身份,眼神躲闪两秒,还是决定闭口不言。
“我时间不多,若是你坚持要说西夏语,我这儿也有人能听得懂。不要怀疑,我们刚才在屋外听了很久,否则也不会知晓你的身份。”王诩笑眯眯的样子,俨然一副人畜无害。